裴清问道“你看我做甚?”
祝缨两手一摊“干完了啊。”
裴清一怔“这就完了?”
祝缨道“不然……呢……”
裴清又指着王评事面前的一叠案卷让他拿过来,祝缨又把王评事的活儿给干完了。
左评事与王评事一头的汗,不停地看外面的日头快点到饭点儿吧,快点会食吧,大家都去吃饭,好叫这两个阎王收了神通吧!
半个上午,你看二十份,干了别人两天的活儿,你还叫不叫大家活了?
终于,老天听到了评事们的心声,会食的时间到了!
裴清点点头,说“很好!”拿了那一份案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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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一走,有人在埋怨“小祝,才说的你,怎么又干得这么快了?这下叫咱们怎么干呢?”
左评事道“别吵吵!小祝啊,先吃饭吧。”
会食的时候,一个小吏又提了个食盒过来,说“裴少卿说,祝评事做事很好。让把他自己的一道菜给祝评事。”
小吏打开食盒,取出一只大汤盆来,里面整只肥鸡煮了一大盆的鸡汤,汤上飘着亮黄的油。祝缨有一荤一素觉得吃得还挺好的,素的是碗菜瓜,荤的是菜瓜炒肉片,有肉!没想到裴清的餐桌上丰盛成这样!他把一整只鸡都给了祝缨,既没少一只翅膀,也没缺半条鸡腿,并不是他吃剩下的。
祝缨对左评事道“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咱们分了吧?”
左评事道“不用不用,给你的你就吃,不然叫裴少卿知道了,还以为你挑剔他呢。”
祝缨也不客气,把一整只肥鸡吃了个精光,只剩个鸡架。
左评事心道你这叫“吃不了这么多”?
会食完,还有个小小的午休时间。人们有瞌睡的、有散步消食的、有闲聊的。祝缨是跑去找老方继续借点旧档看的。
她一离开,左评事等人就冲到她的桌前,左评事认真地翻看了她复核过的案子,频频点头。另一个评事说“老左,究竟怎样,你拿个主意呀!这新来的小子,做坏了成例!”
左评事道“别啰嗦!我想起来了!他考的明法科第一,怎么会没有旁的想法?他请假是找的郑大人,郑大人居然批了,也不曾嫌他不识趣。想必他是入了郑大人的法眼了!”
“那又怎样?”
左评事道“那就送他一把,帮他高升一步呗!”
王评事恍然“妙!咱们看他要怎么办,就相帮着。咱们也干得快一点,共通把这件事弄过去!到时候再有什么旁的事,让他顶在前面,咱们照样过日子。大理寺的差使办得漂亮,咱们也跟着沾光!哪怕没个后台咱们的官职晋升不易,给咱们的散官品阶升一升,也好多拿点俸禄不是?人家有本事,就让他显本事,你踩他一脚,不叫他出头,是想叫他把通身的本事使你身上吗?”
左评事道“老王,通透!”
此时又有人说“哎哟,不妙!之前好些事儿都没给他交待仔细。”
左评事道“怕什么?没交待仔细,你给他办了,不就成了?”
一群老鬼定了主意。
不想下午还没等他们跟祝缨说话,裴清又来了!
裴清是个坦荡的人,他怀疑祝缨就会考验祝缨,通过他的考验了,他也会承认祝缨确实有些本事。中午奖了一只鸡,却不认识一只鸡就好叫下属卖命了,他也想看一看祝缨的极限在哪里。
他又坐在祝缨身边监了一下午的工。
祝缨下午又干了二十份,挑出一份小问题,找出三份已经“过期”了的文档。
裴清就下令左评事“将这些已经服完刑了的,你们再看一遍,没有讹误便重新归档。祝缨,明天你就开始复核案卷吧。”
祝缨只得说“是。”
裴清又带走了那份案卷,到了郑熹那里将案卷一放“复核了二十份,又找出一份。”
郑熹和冷云都还没有走,冷云百无聊赖,笑道“七郎,寻了个宝贝呢!这一手漂亮啊!真不愧是你带出来的人!”
裴清道“阴阳怪气的!”然后对郑熹郑重一礼,向他道歉,“是我误会大人了!”
郑熹忙扶住他,道“子澄这是哪里话?子澄疑得很是有道理的,这孩子确实读书不久,我本也不想他考明法科的,他偏说爱这个。子澄,眼明心亮啊!”
裴清道“惭愧。”
冷云道“你两个别在这里相敬如宾的啦!咱们快些看看这几个吧!嘿嘿!这小子懂事儿啊,已经服完刑了的在咱们这儿与死了也没差别了,没用了!只有正在服刑的,你查出来他冤枉,他冲天一喊,向你一谢……哎哟,这物议就不得了啦!”
郑熹当然看得出来这个,他说“那个孩子却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他知道的,祝缨的想法很怪,虽然总能在结果上与他的想法契合,但是初衷必不如此。
裴清笑道“确实,他呀,只想把案子复核完,将正在蒙冤的人放出来。”
郑熹道“那咱们就这么办了?”
冷云和裴清都说“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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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再到大理寺应卯的时候,评事们对她就与之前不同了。
先是左评事,一大早就去抱了一大撂旧档过来,说“小祝,今天你来分吧,先经你手,把那些不必马上弄明白的挑出来,我们去核对、核对不出来也没关系。有要紧的,你抽出来,大家一起看,你要找到有毛病的,就署个名,往上头递。”
他们十分地配合。
祝缨眨眨眼,问道“递给谁呢?”
“呃……要不咱们去问问?”
“好。”
大理寺里,郑熹自己查着龚劼的案子,这复核的事儿裴清担了大半——冷云是个能让人指望得上的。大理寺正共两人,一个监督大理寺丞审新案子、一个监督剩下的大理寺丞复核旧案。大理寺丞也分两波,一波审新、一波核旧。
左评事这里报上去之后,裴清很自然地就接过了这件差使“报给我,我安排人再去核对。”
祝缨留了个心眼儿,左评事把他们的分工报了上去,她当天晚上就跑到了郑府去。
郑熹刚回家,见她来了,说“我都知道了,他是少卿,难道使不动你?你能干出什么成绩来,不都是我大理寺的么?且在裴清手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
“什、什么意思?”
“他与我讲过了,”郑熹笑道,“你呀,不要看着一个人,像是个正直的人就觉得他脑子不会转弯儿了!正直又不是愚蠢!我还是他的上司呢,他能不跟我说一声吗?”
“哦。”
郑熹道“累吗?”
祝缨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这有什么好累的?!外头找茬儿的都有您顶着了,同僚们看我小,也挺照顾我的。裴少卿也不找我麻烦了,我还能吃得饱,爹娘也有好屋子住。哪里累了?”
郑熹道“真是个孩子。罢,小孩儿,有什么想要的吗?吃糖吗?”
祝缨道“有谁算术的学问好点儿,能教我吗?”
郑熹皱眉道“你要学术数做什么?你已不是僧道之流,何必钻研这些?得闲不如读经史。”
“我就是学个算账,我现在梳对的案子里一些是要算账目的,都不太难。估摸着大案子里的账会更难算。我先学着,万一以后用得着呢?都说不识字的是睁眼的瞎子。不会算数的人看到了账,不也是个睁眼瞎了?”
郑熹道“这个却不是你自己看一看就能会的了,须得有个入门。你先把手上的旧档加紧核查,我寻个时间给你安排。”
“哎!”
郑熹笑道“去吧。”
“哎!”祝缨笑着答应了,走了两步又回来了,从袖子里摸出个做工古拙的木雕仙鹤来,往郑熹面前的桌上一放,“给!我路上买的,瞅着有点像您。”
郑熹笑得直咳嗽“我算是见着回头礼了!!!”
祝缨道“什么话?还给送过席面呢。他们说你吃了。”
郑熹笑得直打哆嗦,道“对对,吃了,吃了。好好干,下回再升迁,你得弄更好些的席面。”
“好!哎?真要升了?”
“你且熬着吧!才几天呢?!知道本朝的官制吗?嗯?怎么官员的升降考评是怎么弄的吗?这些都不吃透,凭一点天生的小聪明就想平步青云?登高跌重知道吗?想要走得长远,就要把根扎牢!你现在是有些天份,知道天赋不够的时候要做什么、怎么做吗?!嗯?”
祝缨不笑了,站直了身体,认真想了一下,拜了下去“知道了。”
“去吧。”
在郑熹那里报备完,祝缨就心无旁骛地干活了。她从来不挑活,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吃饭还是一如概往的香。很快这一个月过去,她麻溜地又去领了五贯钱回来!当了官儿,买卖是做不得了,但钱在自己手里,总能找得到生钱的办法,还是拿回来放心。
领完了钱,还是与张仙姑二八分账,她自己又留了一贯,娘儿俩都很满意。张仙姑想着给祝缨再置办点行头,又想到祝缨说朝廷会发她换季衣裳所需的布匹,一时犹豫不决。
张仙姑现在所愁这些事,与一年前全然不同。
祝缨却是一点也不愁的,她极少发愁,别人发愁的时候她就想办法,反正坎儿总能过去的!
她还是核旧案子,别人看得眼花,她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鄙薄当官的人,道德也不比寻常百姓高尚嘛……有些人脑子还不太好使,让你怀疑他是怎么当上官儿的……
如是数日,大理寺复核旧案的进度越来越快,左评事等人干活也比以前快了不少,不过他们仍然是一副“我年纪大了,没有小祝能干,重责大任都交给小祝了”的样子。然而,他们又有时间给祝缨解答一些官职升迁上的疑惑,这些人自己升迁的希望渺茫,对官制的理解却是远超祝缨的。什么散官、职事官、勋、爵等等,讲得头头是道。大清早拉着祝缨守在皇城边儿上,指着进出的官员给她讲“喏,这个紫衫的,陈相公……”
裴清也不与他们计较,这些小官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都得说多亏有个祝缨做榜样。祝缨看案子,总是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地方,裴清自己都不敢说能比祝缨做得更快、更准。
只是无论裴清认为,祝缨现在做这个就刚刚好,先在“小”案子时磨练一下,不宜马上就去接触判了死刑的案子,那样的案子干系比较大,通常也更复杂些。譬如郑熹正在亲自督办的龚劼案。
郑熹并不与他争执,他也想祝缨早些成为个熟手,而不是仅凭天赋、直觉办案的人。那样再快,郑熹仍然觉得不太稳妥。他是要个长远的栽培的人,是想叫他长成参天大树的,光凭直觉哪里够呢?还是得多看、多做!想要走得远,就得学会运用“天赋”,更要学会应付“天赋”不够使的情况,这个时候,基础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先复核旧案,以这个速度,再干几个月旧案应该能够复核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再让她参与到新案子里来,从“小”案做起,渐渐入手大案,祝缨今年才十四!郑熹打算让她一边当差一边读书,磨个五、六年也不过二十岁,却是绝对的年纪、可堪大用。
谁都想不到的是,上司没安排,祝缨自己一头扎进了一场人命官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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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五月端午,是朝廷要过的节日。理所当然又有好些赏赐,祝缨的官职不高,但是风头很盛。大理寺从郑熹开始,都有些赏赐给她。
除了粽子、丝缕之外,还有些药材,又有赏钱之类,杂七杂八的,祝缨手上也没个筐来装,自己抱着回去又不够美观,还担心御史又要吃多了撑着。
郑熹道“出去找甘泽他们帮你送回去。”
祝缨空手出去,她知道,像甘泽这些人在节日的时候一定是有准备的。到了皇城外面找到了甘泽,正要说话,却发现甘泽两眶鼻尖都是红红的像是哭过。
祝缨道“大过节的,你这是怎么了?”
陆超道“还怎么的,他表妹叫婆家打死了!婆家还不认账,非得说是她自己吊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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