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和平饭店楼顶。</p>

俞晖和左海凡在楼顶支起一个小桌子，身后是一箱酒，两个人捧杯，无语，一起望向下面灯红酒绿的夜上海，也望向看不清前路的黑夜。</p>

今夜过后，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一个是国军将领副官，一个是亲日司长办公室的秘书长。</p>

良久，左海凡率先打破沉默，说：“大少爷（俞曜）伤好些了吗？”</p>

俞晖知道，左海凡问的是昨日给安葬梅姨，在坟前山顶，寿军门一顿马鞭，狠狠教训长兄俞曜的事。</p>

俞晖喝了一口酒，没说话。</p>

左海凡自顾自回答说：“鞭伤能好才怪，我第一次见军门同大少爷发火……”</p>

“两次。”俞晖突然说。</p>

“什么两次？”左海凡问。</p>

“军门冲长兄一共发火过两次。”</p>

“那次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p>

“你？那时候大概在国立中山大学……附近的小学或者私塾读书吧！”</p>

左海凡愣了愣，以为是说大学时的事儿，俞晖逗闷子说话大喘气，说的是小时候，自己还在苏州寿家读私塾，一时间来了兴致，又开了一瓶酒递给俞晖。</p>

俞晖说：“我那时候，刚刚被接回俞家，家里前脚接到三爷（俞斯末：俞灿生父）死讯，后脚就办老家主（俞曜和俞烨父亲的）的丧礼。</p>

府上忙得团团转，长姐一力支撑整个家。</p>

长兄也回国帮忙，可长姐不让插手，那时候传出来风声，说是三爷被日本人所害，那个姓东条的日本人就在北平。</p>

长兄想是谋算了很久，把我送到学堂后，孤身就去了车站，绍璋表兄这些日子就观察着长兄，看见学堂里只有我，中午也没有长兄陪同先生用饭，明白过来。</p>

带着我骑马就走。</p>

火车已经开了，然而表兄骑马未停，一路追着。</p>

火车到了塘沽站停，表兄也一路骑马追到了塘沽，把我带着上了火车，一节车厢一节车厢的找。</p>

找到了长兄，我在马背上这一路喝冷风再加上颠簸，在包厢外大吐特吐。</p>

绍璋表兄看见长兄，从怀里扔给我手帕，让我自己处理，对着长兄说：“麟官儿（俞曜），走，我和你弟弟都来了，咱回家！”</p>

长兄将头扭做一边，彷佛不认识的模样，那是我第一次从我家长兄身上看到执拗，也看到了一股子少年气。</p>

长兄不答话。</p>

绍璋表兄坐在长兄对面，好声好气哄着说：“长姐一个人在家呢，走，听话，咱回家。”</p>

“我要给小叔报仇！”长兄斩钉截铁地说。</p>

绍璋表兄温和的目光闪过凌厉也闪过杀气，更多的是雾气，说：“哥陪你一起报仇，但不能是现在，革命党保皇党乱了又乱，俞家也深陷漩涡，你不能不顾家族啊。”</p>

长兄没说话，甚至神色都没变。</p>

“好好好，你不顾家族，可以，你看看门外瘦的像小鸡一样的俞晖，你想想家里退学归来操持上下的长姐，还有西院哇哇大哭的俞昭，家族你不要了，你不能不要姐姐和弟弟啊！”</p>

“我要给小叔报仇！”</p>

“俞麟官儿，你听不进话，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别犯浑啊！”寿绍璋火气有点大。</p>

“我要，给小叔，报仇！”</p>

叹口气，寿绍璋继续好声好气说：“咱哥俩一起报仇！咱先回家！”</p>

“爹不在了，小叔也不在，家在哪儿呢？”</p>

俞晖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长兄话语里的无助与无奈。</p>

寿绍璋强压着怒火说：“长姐在家呢，你别给犯你的驴脾气啊，你小叔疼你，吃你这套哄着你，赶紧起来，回家。”</p>

俞曜没动。</p>

寿绍璋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不知所措的俞晖，说了句：“在门前站好，不能乱跑，知道吗？”</p>

俞晖乖巧点点头。</p>

寿绍璋一把关好火车包厢的门，揪着俞曜的衣襟说：“我说最后一遍，跟我回家。”</p>

俞曜不答。</p>

寿绍璋直接一拳，俞曜下意识格挡，两个人功夫都不弱，自小一道和武状元、蒙古师父学功夫、学摔跤。</p>

小晖在包厢外只听得见砰砰的声音，也不敢近前，只乖乖听话在门口守着。</p>

到底是俞曜初经大悲，身子骨弱些，寿绍璋用皮带给俞曜手绑在包厢栏杆上。</p>

掀起俞曜长衫，搜走了那个当年小叔送的象牙把的手枪。</p>

“还我！”俞曜怒声说。</p>

“还个屁！去年小叔说咱俩谁考得好这把枪归谁，你先出成绩把礼物要走了，我没同你计较，你在海外考了第一，我在军校也不是第二啊！”</p>

“还我！”</p>

“惯得你，以前打不过你，还不是你有小叔帮衬！”寿绍璋用手擦擦嘴角得血。</p>

寿绍璋顺势将俞曜按倒在包厢的座位上，膝盖抵住他的后腰，使其动弹不得。</p>

翻身从身后抽出马鞭，直接将俞曜裤子薅下一半，甩鞭打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