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失望？”陆瀚采好整以暇地问。</p>
燕恒灿沉默地伫立在诊疗室的落地窗前，瞳眸映出窗外深不可测的夜，仿佛看到了自己这一生的尽头。</p>
脸上的表情，更像是此生再无悲喜。</p>
——说不失望是假的。</p>
他多么希望明悠是骗他的，这样他就不用对她心怀愧疚，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娶明宛回家。</p>
可如果她才是当年与他共患难的女孩，因为他的疏忽，她的一生都被毁了，他怎么能忘了她一个人幸福？</p>
“恒灿，在心理学上，你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幸存者偏见」。”</p>
陆瀚采站起来撑着身后的桌子，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p>
“首先，我们承认你的感受，你的感觉不会错。</p>
“但这种负罪和责任感，只代表你有同理心和真正的关心别人，并不代表你真的有罪。</p>
“你已经做了在当时你那个年龄能做到的最优解，你又不是见死不救。</p>
“你不该拿现在的眼光去呵责八岁时的自己，那不是你的错。</p>
“其次，弥补无法救赎的过去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你却偏偏选择最磨人的一种。</p>
“从结果来看，你并不是有心给她幸福，只是想利用她来消除你的愧疚感。</p>
“你太过逼迫自己的下场就是——人家一逃婚你就原形毕露，头也不回了。</p>
“如果你真的爱她，会不顾一切地去追回来，而不是无缝衔接地跟她妹妹纠缠不清。</p>
“嘴上说是惩罚她，其实只是换一种方式折磨自己。你不想放下那层愧疚，又不愿意忤逆自己的心跟她结婚。</p>
“明宛，只是你的一个逃避口罢了。”</p>
燕恒灿的神情随着他的话语变幻不停，最终露出一抹晦暗不明的苦笑。</p>
确实，可能他被折磨太久了，不习惯没有噩梦的日子。</p>
当明悠离开后，那个小小的女孩又回到了他的梦境里，配合明悠婚前检查那天的哭诉，他甚至梦到了后续。</p>
……有一部电影叫素媛。</p>
“你哭了？”陆瀚采奇道。</p>
“你这什么天花板，还漏沙子。”他仰头深呼吸，角度刁钻地呵斥道。</p>
陆瀚采瞥了一眼他突然肿起来的眼眶，礼貌地转开视线。</p>
不过如此。</p>
要是他知道他刚刚在催眠中梦回8岁，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他岂不是要当场去世。</p>
燕恒灿幽幽地长叹道：</p>
“我只是想给她最好的，从她……在我脸上印上口水，在我心里她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欠她一个长大。”</p>
不习惯他这么纯情的样子，陆瀚采故作咳嗽地止住笑声，眉眼语调里尽是调侃。</p>
“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人家当时才几岁，你不可能有恋童癖吧？”</p>
“……我们换一个话题吧。”话不投机半句多，燕恒灿不指望他理解了。</p>
陆瀚采不置可否地扬起眉梢，“那接下去你怎么打算？还要明宛给你们代孕吗？”</p>
燕恒灿眉宇间的川字更深了，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陆瀚采——一时拿不准他是开玩笑还是怎么回事。</p>
几天不见，他这三言两语让人发疯的功力又精进了。</p>
又一个世界未解之谜：就陆瀚采这脾气，他是怎么从人才济济的疗愈师界混出头的？</p>
就算他的强迫疗法有用，真的没人打他吗？</p>
而且眼下，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创伤应激障碍，反正“袁肖后遗症”是妥妥的有了。</p>
双胞胎实在太可怕了——他现在都不敢直视陆瀚采的脸了，幸好他的声线比袁肖要冷酷许多。</p>
这样可不好，他从八岁起就认识陆瀚采，多少年他身边风风雨雨，就只有陆瀚采受得了他。</p>
他是他身边除了固定的商旭，唯一不变的存在。</p>
当然，明悠也陪伴他很久，但她的爱多少也是有条件的。</p>
可陆瀚采不论是从哪个方面，都会与他永远平等，他对他无所求，甚至自己还欠他无法偿还的人情。</p>
当年陆瀚采得知他的心症，便一声不吭地学医考去了国外，此前总是挂在嘴边的飞行员梦想，也不见他再提过。</p>
毫不夸张的说，假如是陆瀚采看上他的女人，对他来说才叫修罗场。</p>
其他人，包括他妈，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笑到最后的必定是他。</p>
他弟，自然也不够格。</p>
……就是不知道，袁肖的事会不会让陆瀚采为难？</p>
从陆瀚采对一个长着自己脸的人绝口不提来看，他们家这本经想必非同一般的难念。</p>
他和他弟为一个女人干起来的事，陆瀚采想知道他总会知道的，他不提，那他也不想拿这事来烦他。</p>
虽然燕恒灿对他们的关系有着绝对的自信，可人家毕竟是双胞胎。</p>
哪怕是陆瀚采，也不可能对长着自己一样脸的家人的生死内心毫无波动的吧？</p>
但如果让他查清那些事情真是袁肖的手笔，不等陆瀚采求情，他会大义灭亲的。</p>
不是他不给面子，这样的人不仅对社会有害，留在陆瀚采身边他也不放心。</p>
听说双胞胎的DNA和指纹有可能是一样的，那样不是很可怕吗？</p>
假如袁肖真是那奶茶爆破案的主谋，他根本不信他会收手。</p>
哪天他做了什么推到陆瀚采身上，或是干脆杀了他取代他的身份，他敢说，除了他燕恒灿能在他们的友情记忆中感觉到蛛丝马迹，恐怕他家里人都分不出来。</p>
他俩实在太像了，身材脸蛋都没有一丝可以分辨的地方。</p>
而被燕恒灿深深注视着的陆瀚采，他在发呆想别的事情。</p>
几个小时前。</p>
陆瀚采瞅了一眼排排躺在病床上，毫无防备且涕泪横流的男女，视线掠过他们紧牵着的手，给他们掰开了。</p>
随后他将燕恒灿的病床推到了黑色床帘后，顺便再起开那摆满“骨灰盒”的装饰木架墙的轮子，推过来挡住。</p>
既然是燕恒灿勾起了女孩的心脏病，那还是不要让她醒来再受到惊吓。</p>
一会恒灿砸架子了，他就先把女孩弄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