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告辞了。”程墨抓住裴砚，纵身轻飘飘的往外掠去。潆雪仍在原处，自幽幽鬼火中仰起沉静绝丽的容颜，定定望着他。</p>

“雪儿，你不一起走吗？”裴砚神色骇然，急忙要去牵她的手。</p>

程墨无语，索性点了他的哑穴，一霎把人带离了阴曹地府。</p>

屋内依旧黝黑静寂，青釉莲花形香炉中，残余的一丁点火星渐渐熄灭。</p>

沈钊那张本就生得冷厉的脸庞，此刻更是每一根线条都绷紧了，手里攥着摇了几遍的金铃铛，又靠近了些，盯着榻上的一人一兔。</p>

忽然，毫无预兆的，白兔化作一缕淡色清烟，消逝在黑沉的夜色里。同时，裴砚猛地惊醒，低下头直直的看向双手，嘴唇泛白而翕动。</p>

沈钊面色凝固了一瞬。</p>

“莫急，她去杜府借尸还魂了。”程墨缓缓站起身来，“魂魄与肉身需要时间契合，耐心等着，一日之内便会苏醒。”</p>

裴砚目光晃动，连忙下榻，朝着他撩袍跪了：“程公子，此般大恩大德，来日必涌泉相报。”</p>

待人汲汲忙忙的奔了出去，程墨抚过袖子，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做，这便启程去筮州了。一年之内，您最好就留在京城坐镇。”</p>

沈钊再次紧绷了神色：“此地又要生出何事？”</p>

他不言，只是回眸浅淡笑了笑，继而御风掠出屋外。</p>

杜府。</p>

棂窗外的天色黑糊糊的一片，分不清昼夜。</p>

杜灏独自躺在微凉的竹簟，感到比起在牢狱中，现下的时日才是愈加的漫长难捱。</p>

圣上派来的御医医术尚好，用药高明，使他得以苟全性命。然而醒来后，惊觉还未及碧玉年华的女儿，已先一步替自己去了。</p>

杜夫人不愿接受女儿身故的事实，悲伤欲绝。过了整整一日后，府里才开始布置灵堂，挂起丧幡。</p>

案上点燃了白蜡烛，略显凄然的微光照着正中的金丝楠木棺椁，里面躺着一身素洁罗衣的女子。她以妆粉匀面，两腮抹了胭脂，唇上染着重绛，发髻簪了一朵葵槭石榴绒头花，交叠的手腕佩戴一对赤金缠丝手镯，仍然一副容颜娟好的模样。但若细看，她皮肤之下隐约透出一种没有生命的冷白色。</p>

“咚咚咚”的叩门声猝然响起，打破了府内的死寂。</p>

少时，一身象牙白素面湖绸直裰的男子一阵风似的冲入灵堂，双手撑在冰凉的棺柩，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里头躺着的人。</p>

此情此景尤其催人泪下，几个守灵的丫鬟渐渐泣不成声。</p>

东边天畔露出一缕极淡的晨曦，耀到他的侧脸，令人泛起一丝昏沉。一夜的魂魄离体，凡人之躯有些难以承受，他就这么靠着心爱女子的棺柩，逐渐入眠了。</p>

不知过了多久，身穿素服，面容苍白的杜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步履艰难的朝着灵堂行来，她脚下每一步都极慢，连呼吸也带着颤抖。</p>

案上的烛光无风晃动，灯影乱颤，与射入灵堂的几缕曙光掺杂在一处，迷离惝恍。</p>

素衣女子倏地从金丝楠木的棺椁中坐立起来，双眸睁开，泛起乌浓的幽光。</p>

杜夫人猝不及防触碰到她正看过来的视线，眼睛急剧睁大，接着头一歪，晕倒下去。丫鬟们则放声尖叫着，四处逃散。</p>

她置若罔闻，慢慢从棺木里爬出，靠坐在他身侧，静静仰望着那一颗初生的橙色太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