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黄子澄,”裴昔轻轻笑了起来,“他推举的李景隆,如今李景隆兵败如山倒,你猜他会不会受牵连?陛下要学周礼,推崇无为而治,朝廷大权尽入三位宠臣之手,如果黄子澄有心隐瞒,陛下是不会知道的,换将或者追责,也就无从谈起了。”
纪纲骇然失色:“黄子澄的胆子...这么大?这可是欺君之罪!”
“做宠臣向来有这样的好处,当今陛下才几岁?二十岁的年轻人,还从小长在深宫,不要指望他和街巷间的泼皮无赖或者田地里的老农一样深谙世事,”裴昔收敛笑意,“朝廷战报只会比锦衣卫的消息慢上半天,昨日关城之前,李景隆的手书就应该进了金陵城,他倒是个聪明人,只写给了黄子澄没写给陛下,想必是料定了黄子澄要保他一手。”
纪纲警惕起来:“大人为何要与卑职说这些?”
“辽王担心朝廷下手,主动绕开北地走海路入京,陛下大喜,将其封地改为荆州,三护卫没收,只派了王府属官与其一同去往荆州...说来倒也有趣,之前举家自焚的湘王,封地就是荆州,如今王府付之一炬,也不知道辽王过去要住哪儿。”
“李景隆吃了败仗,按理说是要问罪的,但黄子澄一定会保下他,所以燕王期待的划江而治估计是不可能了,开春之后,应该就会打第二仗。”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值得聊一聊的,但眼下也就这两个消息有趣一些,呆在小院久了,我自然也想找个人闲聊一阵,派遣派遣寂寞。”
裴昔微微摆手,示意纪纲不用跟着了,大袖飘扬,消失在了堤岸的冬风里。
“记住,只是闲聊而已。”
……
“李九江无能,李九江无能!”
官署里,黄子澄气得脸皮发紫,他紧紧攥着一份书信,死死盯着那看久了有些扭曲的字迹,低声吼道:“五十万大军,五十万大军呐!就算是一头猪领着,也不至于让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吧?他竟然...他竟然...!”
说着说着就眼前金星乱冒,一想到当初自己在金銮殿上对李景隆的百般推崇,黄子澄就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匆匆赶到的齐泰此刻也是脸色铁青,却还要上前扶住这老伙计。
战事已成定局,成熟的政治家就不要搞什么“当初若是”那一套,齐泰虽然也不觉得李景隆是拜将的最佳人选,但也没想到居然会废物到这种程度,他咬了咬牙:“以行兄(黄子澄字),事已至此,怒有何用?咱们还是早些进宫,向陛下禀明此事,换将调兵才好!”
“不!不行!”黄子澄大惊失色,一把抓住齐泰手臂,“容老夫再好好想想!”
李景隆是他推举的主帅,按照惯例,李景隆要被问罪,他这推举人也难辞其咎,五十万大军一败涂地,想想就让人痛心疾首,以陛下的脾气,追究起来...
虽然也有可能会念着情谊对自己网开一面,但这种赌局是赌自己的整个政治生涯!就算陛下和自己有先生弟子的情分,朝堂百官诘难之下,也注定是削官流放的结局...他不甘心!明明才爬到这个位置,才开始大展拳脚,又要回到当初那寂寂无名的时候?不行!
黄子澄勉强坐稳,捻着胡须思虑良久,摇头道:“尚礼(齐泰字),当初未听你所言换魏国公为主帅,实在是老夫...唉,实在悔不当初!但眼下已吃败仗,退守德州,若是再临阵换将,岂不是大伤军心?这一败是骄兵之败,又遇天时不适,李九江受此重挫,想必也会吸取教训...”
“什么?这么大的事,竟要瞒着陛下?!”齐泰瞪大了眼睛,站起身子,“以行兄,不可一错再错!五十万人出征,竟把仗打成这样,足见李九江确是那‘纸上谈兵’的蠢材!社稷江山非同儿戏,此时再不换帅,更待何时?”
当初齐泰在朝堂上也说过这话,如今也证明他才是对的,黄子澄只感觉脸上仿佛挨了火辣辣的一耳光,强自正色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李九江不过大意骄敌,才有此败,受此教训,他未必不能再战...再说了,尚礼,你我二人受陛下简拔,担削藩大任,向来共同进退,朝中多少人眼红嫉妒?如今陛下每日修习周礼,朝中大事尽在你我掌握之中,李九江吃了这样的败仗,你我难辞其咎,按律李九江当斩,但你我呢?难道还能立于朝堂之上?”
“再说了,你我受陛下恩惠,一己荣辱算得什么?可是一旦到了引咎辞官那一步,陛下新政全赖你我二人推行,陛下失了你我这等左膀右臂,到时候勋戚武将卷土重来,陛下岂不是成了他们的傀儡玩物?”
黄子澄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尚礼,勿要忘了...我们的梦想!”
这话说得...齐泰愣了愣,随即就反应过来黄子澄想拉自己下水,这分明是怕陛下问责,才打算隐瞒不报,但他仔细思索片刻,竟然发现还真没法检举黄子澄,他和黄子澄的联盟才能造就总揽朝政的大好局面,若是黄子澄落了马,他一个人怎么压下百官,对抗方孝孺?
到时候又让谁爬上来?又让谁总揽大权?方孝孺?那个教书匠?
齐泰默然不语,半晌才道:“那...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