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又拿起那份随同朝廷败军南下、混进南军中的秘谍假借吃饭送来的密信:“有上一次北平的教训,李景隆这次不会犯太多错,他们送回来的消息比你们听到的也多不到哪儿去,先让他们在里面混着吧,弄不到重要的职位,终究是没办法得到重要军情的,不过关键时刻里应外合,应该也能发挥大作用。”
说了这么多话,他有些疲惫:“还有没有要说的?如果没有别的消息,就回去睡吧。”
结果到头来还是没弄明白酒楼生意差的原因是什么,谁他娘的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明明都用上味精这种可以大幅提鲜的秘密武器了,结果来吃饭的人还是没想象中那么多,搞得顾怀都想转行卖烈酒算了,反正丘八们都好这一口,之前搞香水弄出来的提纯方法还能现用,而且现在也不用考虑成本的问题。
他摆摆手示意几人下去,就见魏老三黑脸憋得难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你有话说?”
大概是看主官大人脸色有些不好看,魏老三吃吃地道:“俺...俺之前还听他们唠过一个娘们,俺本来觉得娘们的事儿没啥了不起的,可听了大人这些话,俺这心里憋得慌,不说出来怕是今晚睡不好了。”
顾怀奇道:“娘们?什么娘们?”
“他们说李景隆身边带了个娘们,平时都穿着军装扮作亲兵的样子,在他身边伺候,好像是来了德州才有的...对了,那娘们在军营里呆不住,白天李景隆巡营的时候,她好像还偷偷跑来德州城来着,那几个当兵的好像很看不起李景隆,一边说还一边骂骂咧咧...这消息没啥用吧?”
顾怀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子:“老三,今晚这么多消息,这一条...”
“是最有用的。”
……
夜深了,李景隆结束了巡营,回到了自己的军帐,两个亲兵给他解甲后躬身退出了军帐,只剩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沉得像是灌了铅。
经历过这么一次惨败,还有那道旨意的大起大落,他现在总算是清醒了许多,明白了打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是夜卧谈兵,也不是风花雪月,更不是羽扇纶巾洞察万物,而是刀剑刺入身体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是四处喷溅的鲜红的血,是垂死士卒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是那夜官道上身处大军之中看着两侧同时响起喊杀声,丝毫没有安全感的战栗颤抖。
事实上这些日子他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之前从应天府出发跨过黄河时的雄心壮志已经凉了一半,他不禁扪心自问,和对面那个玩命的少时好友朱棣比起来,自己真的能赢得这场残酷战争的胜利吗?
但无论他怎么想,黄子澄已经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了,朝廷没有撤换主帅,他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要用巡营和训练来压下那些恐惧,他不敢停下来,只因为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一夜的惨状。
他呆呆地看着帅案上的令箭,他很清楚,虽然自己可以用胜败乃兵家常事来安慰开脱自己,但如果他再次失败,那可就不是常事了,手握几十万重兵却不断输给兵力比自己少得多的朱棣,别说回到京城没法交代,那些现在还畏惧于帅印的麾下将领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他毕竟是李文忠的儿子,他毕竟是要脸的,唯一挽回声誉的选择,就是击败朱棣,可这一点又谈何容易?朱棣的军事能力明显要强于自己,手底下的士卒也多半久经战事,还有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蒙古骑兵,自己若想击败他,这几十万大军和后面要赶到的援军都不一定靠得住。
自己要找一些帮手才行...可找谁呢?
还没想出个结果,军帐中用来隔开安寝处的帘子就被拉开,穿着不合身亲卫轻甲的身影走到了李景隆身后,俏皮地嘟了嘟嘴。
身影取下头盔,黑发散落,原来是个女子。
她轻轻环住李景隆的脖子,凑近他的耳朵,带着兰花气息的呼吸打在李景隆的耳旁:
“抓到你啦,大将军。”
李景隆猛地睁开眼,握住了手旁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