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缺了大德了,朱棣一看到这玩意儿,就知道这十几门火铳已经废了,他知道,打不打得下济南是小事情,但若是那个士卒手一抖,开炮把这玩意儿打坏,那问题可就大了。
事情滑稽就滑稽在这里,铁铉挂起来的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值钱,但却是真的要命,目瞪口呆的朱棣反应过来在城下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但就是不敢再动用那十几门火铳,只能被迫收兵回营。
虽然这个世界上看起来似乎没有朱棣不敢干的事,他敢进金陵给当今陛下脸色看,还敢公开造反,但他是有弱点的,弱点就是起兵的理由。
当初在燕王府内,朱棣顾怀道衍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着起兵的理由,都知道世上无论什么事情,都需要一块遮羞布,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朱棣是造反,但也必须用“靖难”来堵住大部分人的嘴,而且这个理由多少是有理论支持的,就是所谓的朱元璋的遗训,藩王靖难、扫除奸佞那一套。
所以朱棣敢毁掉这挂起来的朱元璋神牌,所谓的起兵理由也就成了一个笑话,他何尝不知道这神牌可能是铁铉随手写的,然后贴到了随手找来的木头上?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玩意儿是假的,可就是没人敢说穿这一点,也没人敢动手去砸了他。
“铁铉,铁铉!”
城下的朱棣又羞又恨,怒不可遏,提着把刀团团乱转,朝着城头厉声咒骂,可不管再怎么骂,他也只能对着城头挂着的皇考神牌一筹莫展,燕军的攻城,从此日开始停滞不前。
更坏的消息也在随后接踵而至,在北边伸长脖子看了半天的平安郭英等将领终于是出手了,他们抓准了朱棣久攻济南不下的时机,悍然带着整顿好的大军直逼德州,大概是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郭英从真定带了许多舰船,并且训练了许多使船会水的士卒,准备近日就沿着运河配合平安的步卒,水陆两进,势要把德州军粮夺回去,就算打不下德州,也要将德州粮仓付之一炬,让朱棣再无粮草可用。
这个消息传到燕军大营,这些时日被城头神牌搞得怒火攻心的朱棣不由一惊,他能围济南三个月,靠的就是顾怀给他准备的德州军粮,如果德州军粮有失,别说济南的十余万大军会举步维艰,连河间三府等地都会出大问题,因为从北平运粮实在太远,而且平安郭英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袭粮道的事情他们之前就做过了!
再看看眼前的济南城虽然围了三个月把城内逼得油尽灯枯,但铁铉学起自己玩儿了出绝户计,让城内军民再无退路,死守之心坚如磐石,而城头挂着神牌,当真是轰又不敢轰、打又不敢打,而且李景隆南逃已经三月,朝廷再怎么迟钝,应该也快反应过来了,如果继续在这里耗下去
想到这些,朱棣心底的怒火腾地一声又烧了起来,当初雄心壮志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群残兵败将,一个没有打过仗的文官,一座似乎踢一脚就会落下几块青砖的城池,居然挡了自己整整三个月,而且现在看起来有可能会一直挡下去!
他放下了手里的刀,满脸颓然,咬着牙一字一顿
“班师!”
……
七月二十四,白露日,宜出行,大利西方。
顾怀端着缺了个豁口的碗,远离城墙慢慢地往道观走着,这碗里的粥要是洒了点出来,那可真是要心疼死的。
这些天来徐妙锦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像生了病,顾怀外出的这些时间,她都是在道观里睡着,不过就算是醒了,她也有些迷迷糊糊的,偶尔半夜的时候她钻进顾怀的怀里,顾怀总觉得她轻飘飘的好像随时有可能飞走一样。
燕军已经好些天没有攻城了,城头发放的口粮也就敷衍了许多,城里的军粮短缺到了什么地步他不清楚,但这些粥说实话也就吊着人的命不死而已,而且为了让徐妙锦好起来,这些粥有一大半都让顾怀喂给了她,顾怀是真没想到自己和徐妙锦这么个郡主有一天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这些时日偶尔想起以前一些浪费粮食的行径,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下来。
难民的数量,比起前些时日又少了很多,毕竟放走老弱难民后,城里留下来的多为青壮,每次攻城都要死不少,如今济南城倒是显得空旷了许多,但这种空旷却让人心底发凉。
忽然,城头上负责瞭望的士卒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尖叫,青天白日之下那声音让人听着瘆得慌,排队领口粮的麻木人群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士卒好像疯了一般,口中怪叫连连,手舞足蹈地朝着其他人嚎道“退兵了!燕军退了!啊哈哈燕军退啦!哈哈”
只听“轰”地一下,无论是排队领口粮的百姓,还是城墙上的士卒俱都疯狂了起来,所有人都涌向了城头,连盛放粥的大桶都打翻了好几只,那些被烫到的人好似也没有一点知觉,只顾着往城墙上跑,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城外望去,只见燕军果然拔了大营,陆续开拔,城上的军民都要疯了,他们手舞足蹈连哭带笑,拼命敲打着身边的一切,发泄着绝望过后的喜悦。
阳光下,察觉到身后异动的顾怀慢慢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他听着身后城墙上那劫后余生的欢呼声,看着那些不管认不认识都拥抱在一起的身影,只觉得阳光很刺眼,甚至让他有些眩晕,手里的碗一个不注意跌落下去,碎成几块,但他却没有再去看,而是跑向了那座破旧的道观。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