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昔坐在院中,静静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个千户。
北镇千户躬身道“卑职已经查过了,有人扒窃了礼部发给进士们的‘告身’,潜入诗会,偷偷散发揭帖,只是到场的礼部官员担心事态闹大,才取消诗会收缴揭帖,以致诗会散后,已不可能对那些人逐一排查。”
裴昔冷冷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人,南镇抚司千户从怀中取出收缴来的揭帖,娓娓道来“纸张发黄,表面粗糙,这是用竹草筋制成的竹纸,是当下印刷坊最常用的,很难找出出处。”
“字是雕版字,形体笔划应是元朝赵体,是最普遍的印刷用字,想要查源头,无异大海捞针。”
他做了总结“对方很小心。”
人群密集的诗会,纸张字迹均无问题,揭帖散发开来,立刻全身而退,毫无破绽。
裴昔接过揭帖,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字迹,然后看着那晕染开的墨迹,开口了“这是松烟墨。”
“每一家印刷坊的烟墨,都是自己造的,或深或浅,均有不同,找出和这墨区别不大的,逐一排查。”
这个时代的印刷,所用的多是油烟墨和松烟墨,油烟墨制造不易价格昂贵,民间印刷坊多用松烟墨,也就是用松木烧了刮取烟囱上的黑灰,拌面粉再加酒醋等秘方发酵得出的,每家印刷坊秘方不同,做出的墨自然也有区别,从这一点入手,确实能找出点点蛛丝马迹。
裴昔想了想,接着补充道“金陵城里印刷坊很多,但有家有业的人,是很难被燕王秘谍拉拢过去的,松烟墨至少要埋在地下三年才可成型,他们只有一年时间,所以时间才是最重要的线索,一年之内,金陵城里所有刚换了东家,或者刚开的印刷坊,全部查一遍,再校对烟墨痕迹,宁杀错,不放过。”
北镇千户怔了怔,随即心悦诚服“是,大人。”
裴昔摆了摆手,两人便准备退出小院,但片刻后裴昔叫住了他们“等等。”
他皱起了眉头“不对,不一定是印刷坊书斋,文房四宝的铺子,卖纸的商行,全部查一遍!”
虽然只是加了几个行业,但需要的人力物力却一下子翻了好几倍,两个千户拱手领命,小院里只剩下了裴昔一人的身影,他抬头看着明月,若有所思。
不早不晚,偏偏挑了这个大部分锦衣卫番子出京巡查的时间点,果然秘谍司还是想着报复的么?
只是这有什么用呢?裴昔很早就想明白了一点,当今陛下可能什么都没有,没有远见没有卓识,更不能上马征战不知民间疾苦,但他有两个字。
那就是正统!
有正统的身份,就有拥戴,就有力量,朝廷的官员士大夫和麻木茫然的百姓都会跪在他的身前,而燕王或许能征善战,如今也像模像样鼓捣出了起兵的理由,但他终究是篡逆,这一点任凭他如何宣传,今日这种揭帖如何散发,都改变不了!
文人士子不会投向他,百姓庶民不会支持他,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没法在这延续了上千年的正统二字身前挺起腰!
燕王注定会输,而秘谍司的这番挣扎看起来是那般的可笑和无用。
只是这前后的反差有些太大,没有人在后面站着,在金陵已经是一盘散沙的秘谍司谍子不会有这样的动作。
明月高挂,裴昔沉默半晌,轻轻地笑了起来
“顾怀,是你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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