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知道随后赶到的谷王朱穗想法其实也和他差不多,自从前日跑去议和,见过了朱棣,朱穗知道四皇兄对自己从宣府逃回金陵的举动并无芥蒂的时候,那心头的天平就不可避免地往朱棣那边倾斜了,要知道他当初逃难来金陵只是觉得朱棣没有可能成功而已,谁知朱棣居然真的打到了金陵城下,此时难道还要逆大势去保那个要削藩的皇帝侄儿?没这样的道理。
金陵城有内城外城,如今勋戚宗室和文官守的是外城,毕竟外城一破,内城几乎不可能坚守下去,而外城也有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难民数量实在太多,多得比济南还要夸张。
借着议和的这几天,练子宁的提议得到了推行,周遭府县的百姓都被迁进了金陵城,能带走一切都要带进城,照理说对于这些难民,官府应该划地安置、供应粮食、组织纠察,就像当初在济南铁铉做的一样,一来防止过多的难民把城池弄得混乱不堪,二来必要时他们也可以成为上城墙守城的助力,可现在的金陵根本没人管这些。
仅仅只是围城,各种行政设施好像就已经瘫痪了,皇帝在忙着和大臣商量守城,基层官员和小吏们就窝在家里看情况,等着天下易主的那一刻,而大部分高级官员们则是众生百态,有的在家里聚集好友,议论着城守下来该如何,城守不下来又该如何,都是在忧心着自己的前程,说白了就是一旦城破,该怎么投降以得到新主的青睐,而有些受过建文帝赏识,比较死脑筋的,已经在暗自垂泪考虑着城破之后以身殉国的,整个金陵都是一片乱象,气氛古怪至极,燕王还没进城,所有人却都在考虑着燕王进城后的事情了。
也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金川门三个守门的文官、勋戚、藩王,各怀心思,好一顿忙碌,等到过了正午,平地里一声炮响,高大城墙外响起了连绵的喊杀声,几人就知道燕军攻城已经开始了。
金陵不比济南,城墙实在太高太厚,所以燕军攻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以先登城墙开辟阵地为重,反而是集中了攻城器械攻打城门,城上箭雨落下,对第一波冲到城门前的燕军造成杀伤,随即各处城门就响起了激烈的撞门声,金川门作为南门,自然也是受攻击较为激烈的地方,那之前还侃侃而谈气度非凡的文官一见城外燕军的擂木石破天惊般撞上城门,连带着整个城墙仿佛都抖了起来,不由骇得面无人色呆滞原地,而谷王朱穗则是袖着两只手看戏,眼看守城士卒通过城门上的小洞射箭,却被燕军扔进来的手雷炸得人仰马翻,他双眼一亮知道时机到了,便准备喝令几个亲卫控制李景隆夺取城门。
谁知道话还没出口,那边的李景隆一个箭步冲到那文官身边,干脆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然后喝令手下逼退其他士卒,开城门迎燕军入城,行云流水的一套操作之后,他提着长剑奔着朱穗就来了,当然,要像弄死那文官一样弄死朱穗,他是万万不敢的,只需要控制住朱穗
可他没想到朱穗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大喜过望,原本还在袖手看戏,此刻反手抽出长剑,一剑砍翻弯弓搭箭的守城士卒,疾声高呼:“开城门,迎燕王!”
李景隆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停下脚步,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确认过眼神,居然是自己人?
……
“城破啦,城破啦,燕军进城了!”
金陵外城,百姓们惊慌地满街奔走,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大队铁骑,马蹄踩在街面上声音清脆,马上的燕军士卒高举“燕”字大旗,却看也没看这些亡命奔逃的百姓一眼,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
那些一开始还惊慌失措的百姓们跑到街道一边的滴水檐下站着,看着洪水一般成群结队的燕军从街道上疾驰而过,却对周边百姓秋毫无犯,他们这才想明白一件事情,燕军进城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金川门开门投降后,立刻成了燕军的突破口,朱棣果断下令收拢兵力由金川门突入城池,和从各个地方赶来的守军展开厮杀,消息传出后,还在城墙上苦苦守城的徐辉祖登时如五雷轰顶,也来不及再管城墙了,匆匆领兵下了城楼直奔金川门,却在半路遇上了带兵赶来的丘福,原来燕军进城后,朱棣知道大局已定,便传下军令,让燕军撇开内城不管,先行控制外城城门,只要整个外城尽在掌握,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来。
丘福作为先锋,冲得自然远了些,却正好撞见带兵来援的徐辉祖,两军正面对撞,失去战意的守军很快溃败,只剩徐辉祖带着亲兵苦苦支撑,徐辉祖身下战马被燕军士卒刺死,他就换马再战,丘福见他骁勇,挺身上前与他厮杀,还未分出胜负,四下里徐辉祖的亲兵已经被燕军士卒杀得节节败退,一直被逼进了神策门,满身血迹的徐辉祖看着门外燕军纵横,来去如风,那些原本该守城死战的士卒却被追得四散奔逃,知道大势已去,只能黯然一叹,拨马便走。
丘福见他退却,也不去追,只是嘿嘿一笑,自去接管城门去了。
狼狈不堪的徐辉祖一路回了中山王府,一路上嘈杂纷乱,尽是知道燕军入城后惶恐不安的百姓,徐辉祖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进了中山王府后,早已提心吊胆的亲眷迎了上来,徐辉祖面沉如水,根本不理家眷的问候,只是直奔祠堂,在亡父徐达的灵前取下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塞入怀中,神情复杂至极。
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双膝一软,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