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多了祖父和父亲讲的故事,我总是想出海看一看,想自己乘风破浪去那个圣城,所以我并不喜欢读圣贤书,倒是挨了不少打。”
“洪武十四年的时候,傅友德大将军和蓝玉大将军征云南,我成了战俘,那年我才十岁,而军中向来有一个规定--被俘获的儿童,是要被阉割的。”
“从那之后我就跟着大军征战,打了五年的仗,天南地北都走过,市井江湖也看过,直到我遇到了王爷,他挑选我当了贴身侍卫。”
顾怀静静听着马三宝讲着自己的故事,想象着当年那个年仅十岁的少年跟着明军征战四方,北方的风雪、大漠的黄沙他都看过,本来应该在家玩耍嬉戏,却突然成为战争的一员,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飞奔,用刀剑和长枪代替木马与玩偶。
但顾怀一直没有开口,他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宦官仅仅只是想要说点什么而已。
他不需要同情。
“所以我很感激王爷,也不觉得自己是个阉人就低人一等,但我还是很痛苦这件事情,因为一个信清真教的阉人...是没资格去圣城朝圣的。”
眼前常年面无表情的年轻宦官第一次露出异样的神情,信仰带给他的力量此时仿佛化成了烈火,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具空壳。
顾怀没办法想象当年的马三宝到底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多少次死里逃生,他只能隐隐明白,这个年轻宦官遇到的悲惨遭遇并没有磨灭他心中的信仰,他依然信奉清真教,崇信着止恶扬善的教义,但残缺的身体却不停提醒他只是一个阉人,每一次被称呼一声公公,好像就离那个圣城远了一分。
现实和信仰发生冲突,要摧毁一个人其实很容易。
“谁说的?”
马三宝愣了愣。
顾怀脸色严肃起来:“谁说的?清真教的教义有没有写,宦官就不能信奉清真教?宦官就不能去圣城麦加?”
沉默许久,马三宝苦笑一声:“倒是没有写,可一个宦官,这辈子也就只能伺候别人,怎么破开万里大海?”
“不要放弃一直坚持的东西,等下去,万一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呢?”
“没有用的,”马三宝的眼睛黯淡下来,“只要我还是个宦官,只要我还在大明,出海的梦想,终究就只是个梦想而已。”
“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
“不,”顾怀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
“这个世界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