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的朱棣脸色有些苍白,在那次金殿责问之后,再一次参加了朝会。
不出意外,这次朱棣上朝,是奏请离京的,理由无非就是久离藩地恐边境生变,所以想早些回去盯着蒙古人云云,但冷眼旁观的百官都看得明白,尽管朱棣强装镇定,但那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子,都说明了昨日湘王的消息给这个藩王之首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这样一来倒是有不少原本觉得燕王难以处理的官员将其看轻了些,上次都敢哭陵骂殿,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也不借机生事最后搏一搏,实在是胆子太小,被吓破了胆,才会这样一副摇尾乞怜慌张逃窜的模样。
坐在龙椅上的朱允炆面无表情,见到这番场景,倒是让昨日三位先生说的那些话越发显得有理,他对上方孝孺希冀的眼神,心里的挣扎越来越校
离京?可以。
但要把三个儿子送到金陵。
你要为国镇北,不好久离藩境,朕理解,但先帝忌日就快到了,这次朕宽仁大量,不会像去年一样不准藩王入京祭拜,所以每个藩王都得来京城。
来不了没关系,儿子来也行,你燕王也不能例外。
要么自己走了三个儿子过来,要么自己留下,看看朝廷什么时候能把湘王的事情压下去,再对你动手。
这个选择看起来不难做,但朱棣依然是在金殿之上犹豫许久,才拱手领旨。
道衍大师说过,自己和三个儿子不能一起离开北平来金陵,只要朝廷不逼得太紧,自己平安离开金陵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情况,倒是应了道衍大师当初在北平燕王府里的推演。
看到朱棣这般老实,站在文官队列前面的三人都松了口气,频频眼神暗示之下,朱允炆也硬着头皮说了那道旨意。
“百官...议湘王罪。”
话音落下,金銮殿上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不管是赞成削藩的还是反对削藩的此时都沉默了,湘王自尽,算是彻底撕破了朝廷和藩王之间那点仅存的脸面,百官昨儿想了一晚上该怎么把这件事压下去,没想到今天朝会一上来就是这种戏码。
议罪?湘王哪里来的罪?如果说之前削藩时候的借口,什么蓄养私兵私发宝钞之类的让朝廷有了理由派兵过去,暗度陈仓装成商队包围了湘王府,那湘王引火带着一家老小自焚以示清白,这也有罪?
别人作为享尽荣华富贵的藩王,死都不怕了,还是这种惨烈的死法,怎么把罪名安他脑袋上?真要造反,那不得轰轰烈烈死在和朝廷军队的战场上?
一时间抬头看天花板的看天花板,低头数靴子的数靴子,还有些官员饶有兴致地把目光投向朱棣和方孝孺三人,想看看此时这些人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但更多的还是衣袖的摩擦声,还有偶尔响起的压抑咳嗽声。
站在勋贵队列里的朱棣满心悲凉,掩在藩王袍服里的拳头青筋凸起,他微微低头,眼里的恨意和愤怒掩在了微垂的眼帘之下。
湘戾王...谁能想到在这么个刻薄嘲弄的谥号之后,朝廷居然还要在早朝上公开让百官议罪,再鞭一遍尸?
逝者已矣的道理怎么就没人懂了?这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究竟把书读到什么地方去了?狗肚子里吗?
人世间的道理,向来不是非黑即白的,百官中或许有不少官员对湘王朱柏抱有同情,对朝廷如此急于求成刻薄狠厉的削藩手段抱以反对,但更多的,还是眼红方孝孺三人,希冀在这件事上站对方向,省去几十年庙堂磨砺的官员们。
随着第一个官员出列,越来越多的官员拱手应和,方孝孺三人含笑抚须,引导言论,朱允炆微微放松身子,有气无力地靠在龙椅之上,一个已经死去的藩王,就这样再次被拉出来,在大明最为神圣的殿堂上,被再次...公开处刑。
朱棣微微闭上了眼,满脑子都是十几年前还没就藩的时候,和兄弟手足们一起听了皇考教诲,走出宫门懒懒晒太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