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被集结起来的军阵前方,陈平这般想道。
作为一个老兵,有这种嗅觉是很正常的事情,事实上这些时日以来军营里面的风声就没停下过,但陈平觉得既然吃了王府这么些年的军粮,就该听王府的军令,至于朝廷和王府到底谁对谁错,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他只是想给家里的老婆孩子一个好日子而已。
燕王打赢了,要是有战功,那就飞黄腾达;朝廷打赢了,那就带着自己的兄弟投降。
反正人一定不能死。
相信燕王军营里抱有这种想法的兵不在少数,尤其以北平被攻下后投降的朝廷官兵为最,每次陈平看见他们的眼神,都觉得他们在等王爷大败,然后他们就挥刀向自己人。
因为上次北平攻城战的战功,陈平升做了百户,他们千户所的位置靠前,陈平轻轻抹去脖颈上留下的汗,回头看了一眼大军的军阵,只觉得有些暮气沉沉。
人这么少,真要去和朝廷硬碰硬?
军阵前方筑起了高台,几个将领在上面扶剑等待,早上的日头还不算太烈,但沙场的灰尘却一直往铠甲的缝隙和眼睛里钻。
开拔的消息是昨日下来的,看今天这阵势,怕是要誓师了。
自古以来都是这一套,但凡出兵,即使是造反这种事情也是要搞一个仪式的,反正是将军什么的上高台发言,主要概述一下这次造反的目的和伟大意义,并介绍一下大概的执行方法,以及抚恤金安家费之类的问题,毕竟只有听到了这些,大头兵们才能安心上战场去玩命。
接下来自然是其他将领补充发言,士卒们鼓掌表示理解,之后就散会,开拔,开打。
看来这次造反也不例外...不过小兵们从来都是好糊弄的,他们没见过老天爷,也没见过皇帝,上官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大义什么的说得过去就行,终究还是看是谁给的待遇还有伙食好。
陈平没怎么读过书,这些年他一直是这般过来的,不过讽刺的是,上一次誓师,他还是作为小兵跟着燕王爷出塞打蛮子,没想到今天居然调转枪头打朝廷了。
真是人间忙忙碌碌,但自己的命运却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又几个人影上了高台,其中有一个陈平很熟悉,是个青衫读书人,在北平起了战火的那天夜里,就是这个青衫读书人带着他们辗转于各个城门,甚至还给了他一颗那所谓的“手雷”,而也正是因为他的那颗手雷扔得极准,才让他成功从小旗升到了百户。
虽然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感谢这个青衫读书人,但陈平依然还是觉得,想活下来的自己,还是离他远一些比较好。
黄土垒成的高台上人越来越多,但所有人都在沉默等待,下方的军阵也是一样,直到一个人影的出现,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默才被打破。
英武伟岸的身影慢慢走上高台,身上的黑色铠甲狰狞而又威严。
朱棣看着眼前的三万大军,心中陡然涌现出来无尽的豪迈。
他和这些士卒不同,他十分清楚所谓的皇帝天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什么天意归属、真龙下凡都是编造来糊弄人的,真到了紧要关头,只能靠自己。
当年老爹讨饭讨出个天下,谁敢说自己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曾经无数次把自己和龙椅上那个年轻天子作比较,无论从军事、政治哪一方面来看,自己都要远远胜过那个小毛孩子,而且他对自己的军队和指挥能力有绝对的信心,京城三大营...他们养尊处优了多少年?能比过自己手底下这些敢进草原打蒙古人的虎狼之师?
眼前这些士卒,需要的只是一场胜利,一场彻彻底底的胜利...到了那时,他们眼里的犹豫才会消失不见。
就算京城里那个人是真正的皇帝,自己只是一个藩王,但这条路既然开始走了,就一定要走完!
站在高台边缘的顾怀看着朱棣抽出了长剑,意气风发。
如果他能猜到朱棣的想法,大概是会告诉他,他的预感并没有错。
自己和他都即将走上一条异常艰难的路,贵为藩王的他,来自未来的他,都要经历金戈铁马、九死一生的战场拼杀,来夺取这个天下。
而这个天下很大,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朝堂上那三人一样只会夸夸其谈,还有很多对手在等待着他们。
他叹了口气,突然又笑了起来。
终于到今天了...
出兵!朱允炆,把你的皇位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