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男的电话?”
“对。”
“说什么了?”
“跟唐元明吵了一架,回娘家了。”
“哦。”林大为的反应并不给力,因为这两口子的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了那个叫林跃的。”
听到这个名字,林大为稍有动容,把注意力从笔记本屏幕移到她的脸上:“唐元明那个特能惹事的表侄?”
他还记得昨天王胜男回来说的话。
一个高一新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副校长打了,一般人家的小孩儿谁敢这么放肆?还想不想读书了?
王胜男说道:“没错,因为昨天的事,唐元明被学校停职了。”
“林跃犯错,把唐元明停职了?这……有点过分了吧,现如今还时兴连坐吗?”
“也不算是停职吧,是让他去劝林跃上网发一个澄清声明。”
“什么意思?”
“就昨天那小子在会场打副校长的视频,被人发到了网上,听说还挺火的,出名了。”
“哦,我看看。”
林大为低下头,去操作笔记本了。
王胜男就想发发牢骚,也没当回事儿,说完便返回客厅,还坐原来位置,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半个苹果,咬了两口后发现插播广告了,便拿起遥控器换台,按了几下后,当频道换至阜州电视台,她愣住了,因为电视画面里坐在节目主持人对面的年轻人她认识。
没错,就是刚刚跟林大为谈话的主角,那个林跃。
“林跃同学,你能不能跟我们讲一下,当时站在主席台面对全校师生做检讨的心情。”
“呃,怎么说呢,很多人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呢,如果按照正常的录取流程,是可以进精英中学的,但是后来江州区的中考状元过来了,听说为了招他,学校还奖励了50万,不怕大家笑话,那个被中考状元挤下去的年级倒数第一就是我。”电视上的他自嘲一笑:“所以,对精英中学我是有怨言的,后来听说有人中途转学,空出一个名额,我爸就托我一个表叔帮忙办理了转学手续,这个都是正常流程,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到了精英中学,我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摆脱中考状元的影响,学校分给我的宿舍是杂物间改造的,正好对着厕所,想必这意味着什么,是个人都知道,而中考状元明明是走读生,学校却打破规矩,为他分配了床位,我对此很愤怒,便用了一句‘精英中学配不上我’来宣泄情绪,这直接导致班里的同学对我产生了敌意,然后我就去办公室找老师,想要调个班什么的,结果被告知不行,我又碰了一次壁,心里的怨气更盛了,因为他们口口声声说按成绩分班是因材施教,却又不给那些后来居上的人进入实验班的机会,愤怒之下我就去广播站,把和老师的对话放给所有人听,我承认,有那么一点泄愤的情绪在里面,但最基本的想法还是学校这么做是不对的,不公平的,不够人性化的。”
林跃端起桌子上的马克杯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谁知道学校领导不仅没有采纳我的意见,反手给我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并让我在周一升旗仪式后做公开检讨,我的表叔劝我接受这个事实,不然父母会很失望,我一度放弃了,还写了一份深刻的检查,你知道表叔怎么说的吗?他说倘若我中考的时候有这样的笔力,语文也不会考那点分的,嗯,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背给大家听。”
一身知性大姐范儿的女主持人笑了:“林同学,我看你面对镜头一点都不紧张,还挺幽默的,是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林跃摇摇头:“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在我面前是一千多名学生,那种情况都过来了,现在演播室里只有你、我,以及外面的摄影师,我没觉得有什么压力。”
女主持说道:“也是,林同学,请继续。”
“其实开始往主席台走的时候,就跟上刑场一样,手心和后背都是汗,可是当我拿到话筒,看见下面那一张张面孔,脑海瞬间闪过的想法是我不要跟他们一样,大闹广播站是不对,可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啊,为什么中考状元能够站在最前排,而我这个为大家发声的人却要低头检查?他们不帮我说话,那我就自己帮自己说句公道话,真的,我不觉得那是骂人,检查你,这在我看来就是一句公道话,仅此而已。老师常说学好文化知识,以后才能更好地回报社会,建设祖国,那既然是建设,肯定要把旧的更新,把错误的变成正确的?为什么现在不行呢?为什么不能从改变身边的不公开始呢?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子又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子还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些是需要读完大学才能领悟的道理吗?不需要吧?”
他顿了顿又道:“这样的想法占据了我的脑海,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行,我找不到答案,内心回馈的只有愤怒,最后的结果大家也知道了。现在想想的话,当时的确不应该打人,甭管在什么时候,沟通都是最优选择。我还看到一些网友劝我认错,我觉得没必要,因为我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学校把我开除了嘛,还有人担心我打的那位副校长会报警抓我,他要是想,早就报警了,拖到现在都没这么做,那自然有他个人顾虑,嗯……如果非要找个理由,我想,会不会是他认为那一巴掌挨得不怨?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王胜男看着电视里和女主持人侃侃而谈的半大小子,有种叫人非常难受的撕裂感,这份尖锐、敢言、偶尔的冷幽默,真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能HOLD住的?
“你别说,这视频配的歌挺像那么回事,孤勇者,孤勇者,是够孤的,也够勇的,这样的行为,是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天真幼稚,还是敢想敢干敢言的仗义勇为,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林大为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卧室走出来,一看王胜男神情木然,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盯着电视机看,不由得心生疑惑。
“你看什么呢?这么着迷?”
王胜男这才瞄了他一眼,指着林大为说道:“上电视了。”
“谁上电视了?”
“姓林的。”
“就这个林跃?”林大为吃了一惊,走到王胜男身边坐下,然而他只瞟到女主持人和林跃一眼,画面便切到了另一边。
“同学你好,我是阜州电视台的记者蒋琬,能采访你一个问题吗?”
一个留着短发的女记者手持话筒采访一个穿运动装背书包的骑行少年。
“什么问题?”
“现在网上热议的江州精英中学的视频你看了吗?”
“看了。”
“可以谈谈你的想法吗?”
“我觉得学校做的不好,不能因为一个人成绩好,就给予超出普通同学的特权,因为教育的本质是传授文化知识,不是比赛场,更不是名利场,否则就本末倒置了。”
“好,谢谢你的回答。”
紧接着,画面一闪,又换成了另一个场景,蒋琬站在一栋写字楼下,话筒对准一个身穿正装的女子,年龄的话,30岁上下。
跟上面的采访一样,差不多的开场白。
“知道,知道,就在刚才我还看到另一段视频,里面还有你呢。”
“我?”
“对啊,你去精英中学采访的时候,不是正赶上那位林同学被学校老师扫地出门吗?”
“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他的木雕被之前的班主任弄坏了。”
“是的,很可惜。”
“我挺喜欢那个孩子的。”
“能具体说说原因吗?”
“最大的原因其实不是他做了大家不敢做的事情,有勇气反抗压迫,是他放在书包里的铜钱草,你知道这花多便宜吗?可就算被学校退学,又占地方又沉,他都没有丢弃它,这让我想起以前离职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就抱着一盆绿萝走了,我觉得网上那句很火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能够很好地形容这份温柔。”
“好,谢谢你的回答。”
“哦,对了,那歌蛮好听的,我有个七八岁的小侄子,听了几遍就会唱了。”
画面再闪,又有几名受访者对视频发表看法,然后切换回演播室。
王胜男怔怔地看着电视机。
“大为,你说这件事越闹越大……会不会对精英中学产生难以想象的后果?我有点后悔让妙妙去那里读书了。”
“……”
林大为没有说话,因为傻子都看得出来,谢维州这次是踢到铁板了,精英中学名声要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