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济广尴尬地笑道:“今日上完课,又去部里处理了公务”。</p>
周氏气道:“怎么就你忙,别人都不忙?”</p>
张济广微怒:“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别人忙不忙我不管,该我的事,再忙也得做了。”</p>
周氏善妒,但本心是好的。两人微微有些不愉快。张济广也不说话,抱着卷子去书房了。</p>
张济广关上门,周氏在里面怒道:“不睡就别进来睡了”。</p>
张济广在书房坐定,便一张张批阅起策论的卷子,崇文馆有别于吴越另一个文馆——弘文馆,崇文馆的学生都是钱元瓘兄弟家的孩子,水平实在有限,张济广看得甚至有点困了。</p>
又翻开一张卷子,张济广一看字写得如狗扒一般,实在是丑,便打算粗略看一遍,给个乙下等就算了。哪知一看开头就停不下来了。</p>
“我吴越如欲独善其身,必不能行矣。是曰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黄巢之乱起,天下纷战甲子,太阿倒持而国鼎几易,国事蜩螗遂天下四分,黎民倒悬、饥寒无依,遂致观庙日益,人无心生养。战乱频仍、摧城裂土,以致丁口数减,户无盛唐之半。苍生苦久矣,不过一二十年,天下必将归一。非君王之野望、非权贵之顺迎,盖因人心所向矣。”</p>
张济广心中一凛,暗道说得好,接着往下看。</p>
“今吴越地不过一十二州,户不过四五十万。承平日久,兵甲多废。及至如秦东出潼关而灭六国、如隋南下大江而统南北,吴越不过二策,一曰以兵相抗而身死国灭,一曰开城投降而奉土献国。”</p>
张济广暗叹骂得真狠,倒要看看是哪个狂妄小子写的。往左看到文末,但见“崇文学子 钱弘佐”七个字龙飞凤舞写在文末。他脑袋一阵疼,钱元瓘要是看到自己儿子说他的国家遇上统一战争,打也打不过,只能投降保命,恐怕能活活被气死。</p>
但一时也想不了那么远,便继续往下看。只见钱弘佐又写道:“今天下四分,中原几变,尚无如秦隋之国,我暂无亡国之虞,若此时厉兵秣马,尚有一搏之机。吴越如欲分疆裂土,必先守住苏、湖,保两浙之根本。如欲一统华夏,必先尽占江南。如欲尽占江南,必先征服福建。”</p>
钱弘佐在策论中阐述了吴越国扩张的整体战略,先南下夺取福、建,以闽北的钱粮养兵,进而占据整个闽国。然后以闽地为基地,进而图取江西(意为先唐时的江南西道)。之后,联合中原朝廷,攻灭南吴。此时,吴越国已占据先唐的江南东西两道大部,尽得天下膏腴。之后,西灭马楚,南取南汉。北略江淮,据江而守。而北朝有鞑虏南侵之虞,不能全力南下,则“天下南北二分之势已成,我吴越尽占天下之半矣”。</p>
最后趁中原乱局,徐图北伐或西进巴蜀。</p>
张济广拍着桌子道:“大胆,真是大胆之极”,眼神中却闪烁着熠熠的光芒,这时门外响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阿郎有何吩咐?”</p>
张济广怒道:“没叫你,退下”。门外的仆妇应声退下。</p>
张济广在书房睡了一夜,此时的杭州已经很冷,晚上睡得凉飕飕的,睡眠质量很不好。但一早上天一亮,他还是精神抖擞的起床,穿好官衣,直奔兵部大院。</p>
到了兵部大院,此时还未到点卯的时刻,张济广急着找尚书赵庆炳,可他还没来,张济广便在他的签押房里等着。</p>
终于,赵庆炳姗姗来迟,见张济广竟然在等他,拱手笑道:“老夫来迟了,来迟了”。</p>
张济广也没在意这个,他总不能说:“领导你迟到了”。他从袖子里掏出昨晚那张卷子,递给赵庆炳:“部堂请看此文”。</p>
赵庆炳一脸疑惑,接过来一看,眉头皱了起来——字实在有点丑。但看了几行,眉头渐渐舒展。</p>
及至看完全文,赵庆炳啧啧称奇:“此等惊世骇俗之论,恐非人力所能实现”。</p>
张济广点点头道:“部堂言之有理,我吴越若尚有开国时之武备,此文之设想未必全无可能。可惜如今承平三十年,老兵老矣,新兵从未经历战阵,如何南征北战?惜哉!惜哉!”</p>
赵庆炳摆摆手道:“海川,不论如何,此文非同小可,应该呈报大王阅览”。</p>
张济广也很赞同,将卷子拿到自己的签押房,用标准的楷书正体誊写了一遍,用印封好,夹在一摞奏章中,起身前往内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