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教室，203。”望月带绘青进了教室，又指了指最后排靠窗的位置，“这是你的位子，课本的话，学校会为你准备的。”</p>
绘青看了看自己的课桌，桌椅上一尘不染，特别干净。</p>
“说来惭愧，我这个班的学生都不是很服从管教，不过他们虽然有些闹腾，但都是好孩子。”</p>
绘青倒是无所谓，她只是期待着明天坐在这个位置上，期待着在学校的生活。</p>
“不过.... 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绘青——为什么你不去更好的北城学校就读，而是来到生源这么差的西城学校？”</p>
这问题绘青当然不知道，她甚至不懂学校还有北城西城一说。她在脑内快速搜索了一下惠织以前教过她的符合恩赐者身份——或者说符合长相的用语，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呢，或许是在贵校身上看到了许多可能性。</p>
“也许西城区在其他城区的人眼里看来肮脏低俗，混乱不堪——但虽被别人所低看，却抱着所谓‘底层人’的骨气而闪闪发光，只要挺起胸膛，保持着上进心，再怎么肮脏混乱，也能散发出令人振奋的光辉。”</p>
这话是绘青掺杂了毛利和何叔，甚至还有文豪说过的话，再加以在书里看到的词语的藻饰，又套用了惠织教她的用语合成出来的，她觉得这句话能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实在是厉害极了，一听就能感觉是很厉害的人会说的话。</p>
望月的表情变了，这让绘青有些不安，她害怕自己现编的这段话不合时宜，不合礼数。</p>
“我明白了，很抱歉问你... 您这个问题！”望月轻轻鞠了个躬，绘青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段话用的很好。</p>
“我校能有绘青小姐这样的学生，实在是倍感荣幸！”望月又说道，这让绘青有些无所适从，看来自己说的话实在是太郑重了——而且还是这么现编的一段话，这让绘青的良心有些不安。</p>
这是绘青第一次感到良心不安。</p>
望月也很紧张，这位一看起来就像极其有教养的大小姐的女孩让她惶恐不安，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教导这样一位学生的资格。</p>
“您言重了，望月老师。”绘青更紧张，她疯狂的搜寻着敬辞，还好她脑内的思绪并不紊乱，一下子就找出了最合适的回答。</p>
“那么绘青小姐，在下来为您介绍其他地方吧。”望月所用的词语更是敬重，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学生说出这种话。</p>
绘青微笑着点点头，这也是惠织教她的。她突然感觉惠织教自己的东西是不是都有些夸张。现在的自己才不像什么大小姐，而是像一国公主——公主之类的词也是绘青在书里看到的，惠织老喜欢给她看些杂七杂八的书。</p>
绘青并不知道“虚伪”一词的含义，等到她多年以后或许会感叹如今的自己竟然这么早就学会了这些话术。</p>
望月又把绘青领下楼，到了学校最中心的喷泉前。</p>
“这就是我校的女神像，平日的祷告集会都在女神像前进行。”望月为绘青解释道。</p>
这是一座石雕喷泉，白色的女神赤裸着身体，肩披丝绸，手中托着圣杯，水流就从这圣杯里流出，漫在水池中。</p>
水池边的石孔喷出一缕缕清水，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落入池中。水声十分悦耳，这声音让绘青想起了她初次醒来时的那个山头，这水声和她在山头的小溪旁听到的水流声很像——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去过那了。</p>
“愿女神赐福。”望月双手合十，向女神像祈祷着。</p>
“愿女神赐福。”绘青也学着望月双手合十祈祷，她瞄了眼女神的脸，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女神好像不长这样才对？</p>
“多亏了教团，我们才能建起这所学校，让西城区的孩子们也能得到教育。”望月看起来的确很感激，“也因为教团，孩子们免去了学费，只需要付课本费，越来越多的学生愿意来学校上学，接受教育。”</p>
教团还会干这事？听何叔说，教团明明是一群疯子。</p>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带您去看看运动场吧，那是让学生们锻炼身体的地方。”望月又带着绘青离开喷泉，走向一片广阔的草地，草地旁还有一间小屋。</p>
小屋看起来不是很新，和这所学校一样。</p>
“这是仓库，存放体育器材的地方。我校注重平衡发展，关于学生的身体健康与体能也是有在注重，平日除了教团提供的神学与其他文化教育以外，也有安排体育课程。”望月为绘青讲解，她看到仓库的门虚掩着难免有些奇怪：“嗯？平时仓库的门都会锁死，今天怎么是开着的？”</p>
一阵嬉笑声从仓库里传来，望月皱了皱眉。</p>
“怎么的，跪下来啊？还想被打？”</p>
声音愈发明显，望月怒气冲冲地推开了仓库的大门，仓库里的几个男生都被吓了一跳，全都转过脸看向望月。</p>
“汪汪！汪！”一个身形单薄的小男孩在地上跪着，两手撑地学狗叫。他没有穿衣服，只穿了一条很旧的内裤，全身瑟瑟发抖。</p>
现在可是大冬天，这个瘦弱的男孩什么都没穿，仓库门一打开，寒冷的空气一拥而入，这让男孩抖得更厉害了。</p>
“你们在干什么！？”望月呵斥了一声，那些手足无措的男生全都一哄而散跑出去了。</p>
“站住！”望月想追赶他们，但奈何穿着的鞋是高跟，那些学生跑得又太快，根本追不上。</p>
“你的衣服呢？快点穿上，会生病的！”绘青看男孩还跪在地上学着狗叫，连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男孩脏兮兮的身上。</p>
这是惠织告诉绘青的：要体贴关心别人。绘青那天在山头上要不是惠织关心自己，她早就不知在哪被饿死了。</p>
“我的朋友都被你们吓走了。”男孩抱怨了一句，他的衣服被挂在一个安放皮球的架子上，绘青和男孩都不够高，根本够不到。</p>
朋友绝对不是这样的，绘青很清楚，虽然绘青不清楚她和惠织，和正男的关系算不算朋友，但她知道朋友是不会让自己在大冷天脱下衣服，跪在地上学狗叫的。</p>
“你是... 低年级的相泽？”望月返了回来，打量了几眼男孩，“他们对你干了什么？你还好吗？”</p>
“我没有事，一点都没有。”男孩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他跳起来想要摸自己的衣服，但怎么都够不着。于是他又踩在一张废弃的桌子上，踮起脚，终于拽到了自己衣服的一角。他用力一拎，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衣服。</p>
“以后不要再打断我们了！我们玩得正开心呢！”男孩把绘青的大衣丢了回去，狼狈的穿上单薄的衣服，撒开脚跑走了。</p>
“哪有这么玩的...没事了，绘青小姐，只是男生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他们这个年纪不知轻重的——我们继续吧。 ”望月看上去还是有点担心，但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想要继续给绘青介绍学校其他地方。</p>
绘青已经没有那个心思了，她满脑子想着刚刚那个小男孩——那个叫相泽的男孩。城里的人之间玩闹都是这样的吗？放的真开，如果让她脱了衣服趴在地上，那她肯定会被冻得受不了。</p>
绘青心不在焉的跟着望月看过了学校的各个角落，回到了校门口。</p>
“怎么样？”何早就在这等着了，他手里提着两个袋子，一边是绘青要用的课本，一边是绘青的两套校服。</p>
“感觉都不错呀。”绘青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她还是不敢在望月面前放松警惕，说出不符合身份的话。</p>
“你喜欢就好。”何随即又向望月说，“望月老师，绘青这孩子日后就拜托你了。”</p>
“绘青小姐这样的学生能够在我校入学，应该是我们的荣幸才是，倒不如说请绘青小姐多多指教。”望月很恭敬的鞠了个躬。</p>
何有点奇怪，他没搞懂为什么望月会突然变得这么客气，他让绘青回了个礼，自己也微微弯腰鞠了个躬。</p>
“绘青啊，望月老师发现你是恩赐者了吗？”何在回旅馆的路上小声问。</p>
“没有！我说了很多敬辞，望月老师以为我是很厉害的大小姐，就变成这样了！”绘青回答。</p>
何哭笑不得，但想想也罢。既然都进了学校混入学生里掩人耳目，那么让别人将绘青误认为大小姐，多一层伪装也无妨吧。</p>
“喂，今天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特好看的女的入学了？”山田拦住一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学生，问道。</p>
“哟，山田大哥！”那个学生倒是客气，对山田的态度与何完全不一样，“今天中午放学倒是听说一个特别漂亮的妞在校门口，好像是望月领她进学校的。”</p>
“望月？谁啊？”山田不是很懂学校里的老师啊啥的，他只知道哪个学生家里有点小钱又好欺负。</p>
“哦，就是高年级的，一班的班主任。”那个学生见山田听不懂，讪笑着解释道。</p>
“哦。我以前哪个班来着？是那什么高年级不？”山田又问，他很久之前就不去上学了，现在连自己以前在哪间教室哪个班都不知道。</p>
“呃，好像... 二班来着？”那个学生其实也不太懂，“咋的，山田大哥你要回学校？哦！我懂了！对那妞感兴趣了是吧！嘿嘿，今天我走的太急了，还没仔细看到她长什么样呢，竟然能被咱山田大哥看上.... ”</p>
“娘的，你他妈少管！”山田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刀抵着那个学生的腹部，后者立马出了一身冷汗，乖乖闭上了嘴。</p>
“告诉你，让那帮学校里的臭小子离她远点，她可是我的马子。”山田凑近那个学生的耳边，恶狠狠的说道，“谁敢靠近她的，看我进去不弄死他。”</p>
学生应了几声，慌忙逃了。山田神气得很，现在的他大概很威风吧。</p>
山田吹着口哨回家了，他一边盘算着明天去到学校里怎么找到绘青，一边回忆自己那件早就积了灰的校服丢哪了。</p>
等绘青回到旅馆，其实才刚是一两点的样子。她的兴趣被锁在了课本和校服上，并不怎么想到别的地方逛逛，而是早早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想要看看课本里都写了什么。</p>
又到了三楼，这次绘青又往走廊尽头的311房看去，只见到一个小男孩偷偷从房门露出的缝隙探出头。</p>
“嘭！”</p>
也许是小男孩看到绘青发现了他，他赶紧缩回头把门关上了。绘青难免有些奇怪，但她没多想就上了楼。</p>
这次403没有男人走出，整个四楼都特别安静，似乎所有房间里的人都在午后的阳光中沉睡着，静候夜晚降临。</p>
五楼，绘青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她把两个袋子放在床上，然后又倒在床铺上躺了一会。</p>
惠织有没有上过学校呢？绘青突然想，正男说惠织许多东西都是自己学的，能够自己一个人学习知识可真厉害。</p>
绘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恍惚，她放空思绪，开始回忆自己一开始想得到的——或者想了解的东西是什么。</p>
她的身世？她确实很想知道，很好奇。但和惠织，和爹娘，小田，和正男待在一起时，她好像又觉得那些东西不太重要。她一直以来好像都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她突然感到空虚。</p>
房间里很安静，绘青突然想到在那个山头——她初次醒来时的山头，在她醒来之前自己又经历了什么？自己是什么人？</p>
说到底，“绘青”不也只是一个代号吗？她原本的名字又是什么？她是恩赐者，可为什么别人眼里高高在上的恩赐者会在这么一个偏远山村附近的山头上醒来，失去记忆？</p>
想不起来。绘青想起何所说的“稻”，那个异国的神明。她有一种熟悉感——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认识那位神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