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带着萧家的诸位女眷来了小两口的东厢房。</p>
厢房一共三间，南北屋都是居室格局，南屋留着给日后的孩子用，现在空着，可以放些杂物，也可以当浴室。</p>
中间的堂屋设了两口锅，分别连通南北屋的大炕，因为萧家上下都在老爷子那边用饭，各房的小灶基本只是用来烧水烧炕，临时做些小吃。</p>
粗瓷大水缸、闲置的矮桌与板凳、摆放碗筷盆碟的腰高橱柜，再加上一套室内用的扫帚簸箕，堂屋里的东西几乎都摆在明面，一眼就能看全。</p>
贺氏跟进了自家似的，打头往北屋去了。</p>
萧玉蝉紧随其后。</p>
佟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发现大嫂柳初略显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那位同属二房的三弟妹林凝芳对着贺氏的背影微微皱眉，人则站在柳初身后，等着佟穗这个主人先进。</p>
佟穗看向另一位长辈：“姑母，进去坐吧。”</p>
萧姑母笑着拍拍她的胳膊，进去了。</p>
佟穗走在最后，进来先往门板后面的小篓子看，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应是阿福拿走的，悄悄松了口气。</p>
贺氏、萧玉蝉站在屋子中间，正在四处打量。</p>
说起来，萧家大房、二房两院的厢房都是去年几个儿郎回来后新盖的，为的就是备好房子娶媳妇。</p>
四个孙子，萧延自己从外面带了一个媳妇回来，林家父母亲戚都死了，这就直接省了繁琐的婚礼，相应的，林凝芳也没有什么嫁妆填满新宅，只有一个丫鬟阿真。</p>
萧野、萧涉尚未议亲，无从比较。</p>
总之，在贺氏、萧玉蝉看来，萧缜这新房怎么看都比萧延那边的好，为啥好，还不是老爷子偏心多给填补了？</p>
想到那张鹿皮，贺氏跟割了自己的肉似的，指着北炕头那两只崭新的大樟木箱问佟穗：“下聘那日我去你们家还没看见这俩箱子，是后面又新买的嫁妆吗？”</p>
佟穗笑着默认。</p>
贺氏：“这箱子看起来就结实耐用，还有那铜镜也是值钱的好东西，莫非你们把鹿皮卖了？”</p>
佟穗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我爹说那张鹿皮太打眼，留着村里有人惦记，不如卖了省心。”</p>
贺氏眼珠一转：“那鹿皮怎么也能卖十几两，你爹都花你身上了？”</p>
眼前这些东西可不够十几两，贺氏想套套话，看看这侄媳妇是否带了银两过来。</p>
佟穗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其他几人，仿佛没料到贺氏能问出这等直白无礼的问题。</p>
小媳妇瞧着就乖巧好欺负，萧姑母已经忍了贺氏几句，此时直接把佟穗拉到自己身边，不悦地瞪着贺氏：“嫂子是替县衙的户房办事了吗，打听得这么仔细。”</p>
百姓越穷，官府越想着法子盘剥百姓，这几年县衙那边经常派差役过来，凡是交不足苛捐杂税的就翻箱倒柜搜索家产，能扒一层是一层。</p>
萧姑母话说的平和，却登时叫人将贺氏与差役横行霸道的刻薄嘴脸对上了。</p>
贺氏被臊成了猪肝脸，瞥眼萧姑母身后不知在偷笑还是怎样的新媳妇，贺氏哼了哼，给自己找补道：“我就随便问问，想着如果亲家公真把卖鹿皮的银子都给了侄媳妇，那可真是疼女儿了，天底下难得的好爹娘。”</p>
萧姑母：“那是必然的，阿满带过来的嫁妆跟嫂子当年给玉蝉预备的都没差多少。”</p>
贺氏：“……”</p>
她心虚地看向女儿。</p>
萧玉蝉埋怨地瞪了母亲一眼，佟家的条件能跟自家比？偏偏她遇到一个抠门老娘，好东西都不肯给她。</p>
贺氏接连被怼，转身把气撒在了亲儿媳身上，阴阳怪气地道：“这世道，父母双全就是好的，就算不给备嫁妆至少还能给嫁出去的女儿撑腰，不像有的人，一样嫁妆都没，连爹娘也没了，那才是真正地可怜，你们这些有爹娘护着的且知足吧。”</p>
这话太戳人心肝了，佟穗看向单独站在门口的林凝芳。</p>
林凝芳一身农家妇的布衣打扮，只是那脸那身姿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面对婆婆的话刀子，林凝芳不怒不悲，神色平静地朝贺氏笑了笑：“儿媳确实可怜，可若非我家破人亡，三爷怎么娶到我这样的高门小姐，您就偷着乐吧。”</p>
偷着乐？</p>
贺氏的火气一下子就窜天了，指着林凝芳连珠炮般数落起来：“我乐个屁！</p>
你除了会念几句酸诗还会做什么？到我们家快一年了，一顿饭都没给我做过，一件衣裳都没给我洗过，处处要我当婆婆的伺候你，早知道高门小姐都是你这样的，我宁可不要儿子也不许他带你回家！”</p>
林凝芳仍是那副淡漠模样：“第一，我是没伺候您，可我身边的阿真没少被您差遣。</p>
第二，是三爷非要娶我为妻，您有任何不满，回头跟他说去。”</p>
婆媳俩你来我往唇齿交锋，佟穗站在萧姑母身边，默默地看着戏。</p>
萧姑母却不能任由嫂子在新侄媳面前丢人现眼，直接抓着贺氏的胳膊往外推：“行了，大好的日子你瞎嚷嚷什么，一大家子人呢，赶紧跟我预备午饭去，让他们姑嫂几个待着吧。”</p>
贺氏话里带着哭腔，一边回头一边诉苦：“我容易吗？别人都是当了婆婆享儿媳妇的福，我却天天被她甩脸子，我当姑娘时都没受过这份气……”</p>
萧姑母：“你福气够好啦，凝芳出自书香世家，祖父做过宰相，人家愿意喊你母亲你还有啥不知足的！”</p>
姑嫂俩迅速走远了。</p>
屋里还静着，佟穗毕竟是女主人，主动担起待客的职责来，惊讶地看向林凝芳：“三弟妹的祖父，莫非就是人人称赞的林相？”</p>
贤相林远鸿，曾经辅佐武宗皇帝励精图治造福国民，可惜武宗命短，继承帝位的禧宗皇帝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昏君，驱逐贤臣重用奸佞，祸害得民不聊生，最终自食恶果，诸侯相继造反，亦有民间群雄起事，战火四起，朝廷的江山也越缩越小，只剩北地各州郡。</p>
林凝芳上下打量佟穗一遍，淡淡道：“是又如何，林家已败，我与你们一样都是草芥，甚至还不如。”</p>
至少佟穗是萧家正经娶回来的，她连嫁衣都没穿过，直接在荒林里与萧延做了夫妻。</p>
忆起那不堪的一晚，林凝芳半点交际的兴致都没了，转身道：“你们聊，我先回去了。”</p>
不等佟穗送，林凝芳快步离去，佟穗追到堂屋门口，只瞧见一抹纤细如柳的单薄背影。</p>
“别理她，嘴上说着跟咱们一样，其实依然自命清高，整天躲在屋里，除了一日三餐连面都难见。”</p>
萧玉蝉跟过来，对着林凝芳的背影一脸不喜。</p>
这是二房的事，佟穗犯不着搀和，继续招待萧玉蝉与柳初。</p>
萧玉蝉简直就是贺氏的翻版，一心套佟穗的话，佟穗半真半假地都敷衍过去了。</p>
萧玉蝉见佟穗嘴巴严手也紧，只端了一碟剩下的瓜子出来，她渐觉无趣，吃完瓜子就走了，徒留一地散落的瓜子皮，其中八成都是她嗑的。</p>
佟穗出去送客，再折回来，就见柳初手执扫把正帮忙扫地。</p>
这是跟她同住一个院子以后要长长久久打交道的亲大嫂。</p>
人分远近，佟穗卸去在贺氏、萧玉蝉等人面前的客气疏离，伸手去夺柳初手里的扫把：“大嫂快歇着，我自己来。”</p>
柳初笑：“一点小事，这两天你也挺累的……”</p>
她是真心想帮忙，打定主意要守住扫把，未料佟穗看着脸嫩柔静，力气居然颇大，直接就将扫帚抢去了。</p>
柳初：“……”</p>
佟穗一手将她推到炕边示意她坐，一手轻轻挥舞扫帚，转眼就把那些瓜子皮扫到角落拢成一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