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p>
一夜休整。</p>
朱棣在兵库留下一个标，阻断可能来自北边的倭国诸侯援军后。</p>
亲率两万多骑兵军，快马加鞭向南开拔。</p>
一路上。</p>
战马披着黑色帆布外甲的混成骑兵协，率先行动，在周浪的带领下，混成骑兵协四个标，四处出击，滚滚向前碾压。</p>
诸侯联军留在后方，弹压归顺‘叛乱罪人’的小股军队，在这股黑流滚动中，听着燕藩军靴的雷鸣响动，纷纷倒下。</p>
听说天皇被大野五郎所杀，动摇而留下来。</p>
沦落为‘叛乱罪人’的倭国百姓，喜极而泣。</p>
这也是朱棣为何选择在兵库登陆。</p>
在大野五郎集团曾今控制，又沦陷的区域内，打一场针对诸侯联军歼灭战的原因。</p>
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为首的倭国诸侯大名。</p>
将这些曾经接受两个理念、两个主张，又归顺的沦陷区百姓，一直都当做异端看待。</p>
对大野五郎集团发起进攻时，对这些百姓许诺的既往不咎。</p>
不过是为了让战争更容易，更快结束的花招罢了。</p>
当诸侯联军在小早川统帅军民逐步后退中，取得决定性战略胜利后。</p>
诸侯联军便露出了卑劣的獠牙。</p>
誓要用奴役的方式。</p>
让这群归顺者，在创造价值的过程中，逐渐肉体消亡。</p>
在诸侯联军的诸侯大名眼中。</p>
这群曾经接受过两个理念、两个主张的人，已经成为，潘多拉魔盒释放出的魔鬼。</p>
他们担心，这群人不被完全肉体消灭。</p>
将来，在他们统治的这块土地上，这颗种子还会发芽。</p>
触及、威胁到他们的统治和利益。</p>
倭国诸侯联军这种斩草除根的思维。</p>
倒是与大明的保守派一般无二。</p>
这也是必然的规律。</p>
所以，燕藩陆军与诸侯联军，在沦陷区进行战争，有着较好的民意基础。</p>
基本不需要担心，后方游击袭扰。</p>
当然，这是诸侯联军为燕藩陆军创造的条件。</p>
若非诸侯联军对沦陷区倭国百姓，出尔反尔，斩草除根的态度，恐怕，此番长驱直入，多少也会有些麻烦。</p>
兵库与冈山边界。</p>
混成骑兵协已经冲入广岛。</p>
步军两个不满编的镇，进入冈山。</p>
大军行进中。</p>
朱棣被一群倭国百姓堵住去路。</p>
“您就是燕王殿下吧？”</p>
一名身穿燕藩样式，新式衣服，不过衣服已经完全破破烂烂的倭国人，站在朱棣面前，九十度躬身，哽咽恳切道：“请王爷带上我们，我们要跟着王爷大军，杀光诸侯联军！”</p>
大军依旧在滚滚向前。</p>
经过的陆军将士们，带着钢盔，背着火铳，默默看着这群大概数千人，多是青壮男女，没有老人小孩，衣衫褴褛的倭国沦陷区百姓。</p>
蓝玉、朱樉等人停下脚步，翻身下马。</p>
站在朱棣身后，好奇打量面前鞠躬之人。</p>
以及后方，眼神敬畏中，又带着一丝期盼。</p>
盯着陆军将士，不停打量的倭国百姓。</p>
朱棣询问：“你是义军中的军人？还是地方官员？”</p>
为首身穿燕藩新式衣服的倭国人，依旧躬身，摇头哽咽：“都不是，王爷，小民是一名教书先生，曾经读中原的儒学，后来大野五郎首领的义军，解放光复冈山……”</p>
从这名身穿燕藩服饰的教书先生话中。</p>
朱棣了解到，对方叫鸠山信。</p>
是一名崇尚中原文化的倭国儒生。</p>
大野五郎解放冈山后。</p>
效仿燕藩，推行两个理念，两个主张初期。</p>
鸠山信还颇为抵触。</p>
直到看到两个理念，两个主张为倭国百姓带来的好处后。</p>
逐渐成为忠实信徒。</p>
并且，开始转而学习燕藩的新文化、新风潮。</p>
逐渐迷恋。</p>
不过，鸠山信没有去当官或者从军。</p>
鸠山信认为，想要改变倭国，必须从教育抓起。</p>
鸠山信也极力反对大野五郎尊奉倭皇。</p>
其认为，倭皇代表了旧势力。</p>
倭皇存在一日，旧有的一切，就不可能根除。</p>
于是，这个过去身穿儒服的倭国儒生，剃发易服，全面学习燕藩，然后在冈山开办学塾。</p>
小早川仲业很欣赏鸠山信。</p>
撤退时，曾要鸠山信一起撤离。</p>
可鸠山信说了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p>
其当时就认为，诸侯联军绝不会信守承诺。</p>
他要留下来，在诸侯联军出尔反尔时，保护百姓，保护自己的学生。</p>
……</p>
朱棣看着面前，深深折腰，躬着的身影。</p>
能看到，一滴滴‘水珠’，滴落在脚下的地面。</p>
当然，他不可能单凭对方一面之词，就相信对方所说的。</p>
不过，若此人真如其所说。</p>
那么，倒是个人才。</p>
朱棣主动伸手弯腰，扶起鸠山信。</p>
蓝玉等人看着不由微微挑眉，这是朱老四的军靴，踏上倭国土地后，第一次主动弯腰，扶一个倭国人。</p>
由此可见，这个倭国人，入了朱老四法眼。</p>
朱棣看着鸠山信，满脸鞭子抽打留下的血痂伤疤，往后面看了看，询问：“你们保护的孩子呢？”</p>
鸠山信倒也开门见山：“王爷的混成骑兵协经过后，小民就知道王爷燕藩陆军踏上这片土地了，但小民不敢确信，王爷的军队，会对我们这些人如何，所以……所以小民带着众人来见王爷时，把孩子们都藏起来了。”</p>
事实证明，他纯粹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p>
最前经过的队伍。</p>
不但对他们秋毫无犯。</p>
甚至看他们饿的瘦骨嶙峋可怜，还把随军携带，一种四四方方，好似油炸过的一些油纸包裹的小饼子，塞给他们。</p>
现在，他的衣兜里，就装着好几块这样的小饼子。</p>
而这位王爷，询问他孩子们。</p>
他也知道原因。</p>
并未贸然相信他所说的话。</p>
虽然被怀疑。</p>
但反而更让他信服和踏实。</p>
这种怀疑，恰恰证明了这位王爷，及其统治下的燕藩军队。</p>
真如小早川首领所说，是一支仁义之师。</p>
朱棣点点头，他现在也没有时间调查，叮嘱道：“我会命令后面的辎重队，给你们留下吃的东西，你们吃饱有了力气，就由鸠山你领导这群人，维持冈山秩序，你是个读书人，应该明白，这种情况下，如果失去秩序，饿极了的百姓，会造成多么大的动乱，人饿极了，无论是否读过书，都会把人性中的兽性唤醒，你要带领冈山百姓，积极自救，维持地方稳定和秩序。”</p>
“王爷，小民……”</p>
鸠山信激动开口，却被朱棣制止。</p>
朱棣严肃看着鸠山信，“战时，我任命你为冈山最高负责人，就已经把你当做一名军人看待，你是读过书的，应该清楚，后路不稳，对我们这支征讨大军的影响。”</p>
其实也没什么影响。</p>
毕竟，他们是一支海陆协同作战的军队。</p>
如果有风险，这倭国四面环海。</p>
他们可以从任何地方，以最快的速度撤离陆地。</p>
他只是不想这群人参与战争罢了。</p>
原因？</p>
他不会告诉鸠山信。</p>
鸠山信犹豫一下，学着之前见到的燕藩军中敬礼动作，有些生疏，不标准的向朱棣敬礼：“遵命！”</p>
蓝玉等人顿时被逗笑了。</p>
不过是善意的。</p>
之所以笑。</p>
是因为，鸠山信学着燕藩的军中礼节，口中却说着遵命。</p>
按照燕藩的军中话语，应该说‘是’！</p>
至于为何燕藩军，全面摒弃遵命、卑职这些传统术语。</p>
他们这些军人私下里也讨论过。</p>
适应燕藩的新风潮。</p>
遵命、卑职这些传统军中术语。</p>
带着太强烈的尊贵卑贱之风。</p>
燕藩军中有严格的上下级机制，但绝不容许尊贵卑贱之风。</p>
这和燕藩社会风潮，完全吻合。</p>
朱棣笑着抬手，帮鸠山信纠正敬礼姿势，然后举手，回以标准的军礼。</p>
……</p>
鸠山信目睹朱棣骑马离开，感慨道：“不愧是小早川君口中向往的仁义之师，理想之师，向燕藩献土献民，是倭国所有穷苦人最大的幸运。”</p>
前面。</p>
蓝玉扭头往后看了眼，回头，好奇问：“王爷，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燕藩陆军中的将领，当下面将士向你们敬礼，上面的将领，都会认认真真回礼？”</p>
他们分析出。</p>
燕藩军中，逐步摒弃‘遵命’、‘卑职’这些术语。</p>
但始终不明白这一点。</p>
大明军中，将士们向将领敬礼，大家最多就是点点头。</p>
只有在需要鼓动士气的时候，重要的时候，才会捶胸回礼。</p>
大明这边众人，纷纷竖起耳朵。</p>
朱棣看看蓝玉等人，“别小看这细微的上级将领，向下级认真回礼的细节，军中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也最容易滋生尊贵卑贱，但一支军队，绝对不能没有森严的等级和纪律……”</p>
“上级将领对战士认真敬礼，代表着对战士的尊重，通过这个礼节，又彰显了军中，所有人，人格的平等。”</p>
“这细微细节，有助于提高军队士气、凝聚力。”</p>
“也有助于时时刻刻提醒为将者，他们和战士之间的等级区别，只存在于职位等级，职位等级，只是为了将一群人，更好的组织起来，发挥出更大的战斗力，但在人格上，无论任何人都是平等的。”</p>
蓝玉等人沉默。</p>
瞧吧，这就是朱老四燕藩的先进性之处。</p>
细节上，都有这么深远的影响。</p>
“老四，为什么不接受刚才这群倭国百姓，加入战斗呢？哪怕战斗力不强，十个换一个，也合算吧？”</p>
朱棣闻言，扭头看向朱棡，哭笑不得：“三哥，我要是怀着这种想法，必然带偏下面的将士，我们这支军队的正义性，也会渐渐被丢失。”</p>
“当然，这不是我，不让他们参加战斗的主要原因。”</p>
“我希望，他们把对倭国陈腐旧势力的仇恨，一直延续下去。”</p>
……</p>
参加战斗，这些倭国百姓将仇恨情绪发泄出来，曾经受过的苦难，就会在十几年，乃至数年内忘记。</p>
人是一种善忘的动物。</p>
“我现在不让沦陷区的倭国百姓插手战斗，他们过去承受苦难，憋着的一口气，就永远也吐不出来。”</p>
为何，后世上面从不怕倭国搞得各种亲善团体，把人的思想带偏。</p>
对那些所谓的亲善团体，冷眼旁观。</p>
就是因为知道，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憋着一口，百年无法发泄的情绪。</p>
这种情绪。</p>
只要需要时，随时都能唤醒。</p>
无论多少所谓的狗屁亲善团体，多少公关费都没用。</p>
“这口气不吐不快，永远吐不出来，他们就永远仇视旧有的倭国，不会去缅怀旧有的倭国，这对于燕藩同化倭国的前三五十年至关重要。”</p>
蓝玉等人听闻后，全都笑了。</p>
蓝玉笑着，和沐英对视一眼。</p>
两人虽然没交流，可却都知道，彼此心中想什么。</p>
朱老四的优秀，绝非太子可比。</p>
无论是军事、经济。</p>
还是政治！</p>
过往，朱老四的优秀，更多体现在军事、经济上。</p>
可就凭刚才朱老四这番，不让沦陷区倭国百姓参战，让沦陷区倭国百姓，一直憋着这口气，永远不吐不快。</p>
足可见，朱老四的政治手腕何其高明！</p>
而朱老四不让沦陷区倭国百姓参战，达成影响未来数百、上千年的政治目的同时。</p>
还对倭国沦陷区百姓，彰显了燕藩的仁义！</p>
放眼大明，有几个人，拥有这等政治手段？</p>
……</p>
后面远处。</p>
胡汉三为首一群商贾，骑马簇拥着朱允炆。</p>
他们不想随军的。</p>
可又担心，留在兵库，被燕藩那些丘八加害。</p>
现在，跟在允炆殿下身边，至少，胡汉三认为是最安全的。</p>
胡汉三瞧着朱允炆，竖耳，试图偷听前面对话，不由暗笑，想听就直接去听呗。</p>
就算其外公吕本是倒燕联盟成员。</p>
这位皇孙，怎么说也是朱四郎的侄子吧。</p>
这里可听不到前面在谈论什么。</p>
胡汉三悄悄看了眼朱棣背影，咬了咬牙，低声道：“允炆殿下，燕王的海军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小民们的船击沉在海里，回朝后，太子爷能不能说服朝廷，让燕王赔偿我们？我们要求也不高，海船连带货物，只要燕王赔偿我们一艘风帆畜力混合动力船就行……”</p>
朱允炆唇角抽抽，扭头，看着一群眼睛亮晶晶的商人。</p>
无商不奸，说的就是这群人！</p>
厚颜无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