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江维德向后撤了两步，跟黎容拉开距离，给后面这人让地方。</p>
顾兆年问道：“您”</p>
来人一弯眼睛，就是一副和蔼可亲笑眯眯的模样。</p>
“我叫张昭和，也是a大生化院的，跟黎教授曾经在一个教学楼里工作，他教过我带的班级，听人说黎教授今天办事儿，我赶紧过来一趟，幸好没错过。”</p>
“啊。”顾兆年立刻兴致缺缺。</p>
他给a大校长当司机多年，对a大的人事最了解不过。</p>
a大生化院每年招六到八个班级，每个班级都有个讲师作为带班老师，讲师只给学生上入门基础课，后面的专业课都是交给黎清立这样有国外深造背景的教授的。</p>
这人这么大年纪了，也还是个代班讲师，说明在学术上完全没有成就，基本就是仗着资历，在a大混日子。</p>
而且他说连葬礼时间都是听来的，说明根本和黎清立顾浓也不是好友。</p>
顾兆年当然拿不出对待江维德那种热情。</p>
黎容倒是听说过这个人。</p>
a大入学后会有一个分班考试，班级按照笔试面试成绩分配，排名靠前的一班可以获得学校更多的奖学金和出国交流资源，配备的老师也全是精英。</p>
张昭和带的，永远是大家花钱托关系也想跳出来的最后一个班。</p>
据说他脾气不错，和蔼可亲，给分也高，但是完全不会管理班级，也根本没什么学术根基，他的课上，出勤率永远不足40，而来的人也懒得听课，吃零食玩手机聊天打闹的都有，张昭和就像被浆糊塞住了耳朵，自己讲自己的，和学生仿佛身处互不相干的两个世界。</p>
即便这样，他也不忍心给那些缺勤的学生记不及格。</p>
大家私下里都说，张昭和人是好人，就是在他班里，容易养成个废物。</p>
勤奋优异如黎容，上一世自然是和他没有交集的。</p>
张昭和放下拐杖，虔诚的鞠了一躬，闭着眼，嘴里叨咕了很久。</p>
等他再一睁开眼，双眼已经泛着泪光。</p>
他嘴唇颤抖，还想再对着灵堂说些什么，顾兆年却热情的向后迎去。</p>
“李教授，您也来了。”</p>
张昭和就像在课堂上被学生忽略一样，被顾家的亲戚朋友一同忽略了。</p>
但大概是早就练出了强大的心态，他硬是嘟囔完自己想说的，才自顾自的退到不起眼的角落。</p>
李白守一边擦着额头的雨珠，一边在门口的脚垫上蹭去鞋上的泥土。</p>
他谦虚的朝顾兆年摆手，示意顾兆年不用太过在意自己，可又慢悠悠的清理着鞋上的污垢，恨不得把灵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p>
黎容收回落在张昭和脸上的目光，稍微眯眼，静静的望着李白守。</p>
李白守总算把一双皮鞋擦的干净整洁，然后他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服，听着胸脯走了进来。</p>
他的余光暼到了站在一旁的江维德，又默默的把目光扭开了，让刚准备跟他点头示意的江维德略显尴尬。</p>
张昭和就更不起眼了，甚至配不上李白守一个重视的目光。</p>
黎容一直知道，李白守嫉妒黎清立，也嫉妒江维德，他嫉妒一切学术成就高于他，在科研道路上走的比他通顺的人。</p>
如果他真的拿到了黎清立的那份假说，他在红娑研究院的地位就要仅次于江维德了。</p>
可惜这辈子，他拿不到了。</p>
李白守浑然不觉，他只当是蓝枢那边为了找茬，盯调查组盯得紧，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时机取硬盘。</p>
等再过段日子，蓝枢的人撤了，事情平息了，调查组也不严了，他身为黎清立昔日的同事，查看一下硬盘还不是轻而易举。</p>
黎清立实在是不设防，偏偏在出事之前，还跟他透露过，提出的新假说逻辑捋顺了，只等着再复盘一边，调整细节就可以写出论文发表了。</p>
他一方面嫉妒黎清立，一方面又极度相信黎清立的水平。</p>
能让黎清立这么重视，一定是很轰动的研究成果。</p>
黎容勾了勾唇。</p>
峰光文化公司给他父母造的那些谣言还历历在目，李白守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灵堂，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p>
李白守发现黎容在冲他笑，笑意里却没什么友善的意思，他不免皱了皱眉，感受到了非常不适的冒犯。</p>
但现场人多，又是在黎清立和顾浓的灵堂，他不好发作。</p>
李白守快速的鞠了一躬，长叹一口气，声音颤抖：“老黎，我来看你了！”</p>
黎容轻挑眉，抬手指了指墙上的警示牌：“您小点声，别在神圣的地方大声说话。”他又坦荡无辜的看向老太太，“是吧，外婆。”</p>
李白守：“”</p>
李白守刚调动起的情绪被贸然打断，就像胸口堵了块棉花，闷闷的不上不下。</p>
老太太气的血压飙升，用手抵着额头，深深喘气。</p>
一旁的表姑赶紧扶住老太太，用责备的眼神瞪向黎容。</p>
李白守强压下怒意，调整好表情，放低了音量：“老黎，你安息吧，你家里的事，有需要的，我一定责无旁贷，你未完成的科研事业，我会替你继续下去”</p>
李白守比任何人都情真意切，絮絮叨叨了好久，久得让顾兆年都开始不好意思。</p>
他只当李白守是黎清立顾浓很亲密的朋友。</p>
但这话听在黎容耳中，却有了意味深长的味道。</p>
黎容走上前去，眼眸微敛，平静的打量着李白守的侧脸，几秒后，才轻飘飘道：“除了科研事业，我父母在鱼洲资助的特殊学校，你也能帮忙继续下去吧？”</p>
李白守看了黎容一眼，目光对视一瞬，他轻蔑的瞥开了眼，硬邦邦道：“我自然是积极投身公益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我辈的责任。”</p>
他对黎容的印象并不好，上次见面，他揣着一副笑脸，但黎容却对他毫无半点尊重，甚至对黎清立和顾浓的死好像也不怎么上心，完全一副被养歪了的纨绔子弟模样。</p>
也不知道以前黎清立是怎么夸出口的。</p>
黎容眉头稍蹙，别有深意的盯着李白守。</p>
李白守却不将他一个高中生放在眼里。</p>
李白守扭头看向了对他最热情的顾兆年：“我实验室还有项目要忙，学生们也都等着，要快赶回去了，唉，科学的脚步，是一刻都不能停歇。”</p>
他说这话，有故意刺激黎容，报复黎容对他没礼貌的意思。</p>
黎清立和顾浓已经没了，但他还平稳的走在科研路上。</p>
赢得一时又怎样，黎清立的学术成就，也就到此为止了。</p>
黎容但笑不语。</p>
李白守此刻壮志雄心，却根本不知道，未来的六年，他都陷在黎清立这篇假说里，绞尽脑汁的研究如何把黎清立提出的假说实现，再没做出更伟大的成就。</p>
他一直，也没比过黎清立。</p>
李白守趾高气昂的走了，他走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吊唁，葬礼断断续续，办到了下午。</p>
黎容已经浑身冰凉，嘴唇冻的发紫。</p>
直到山间雾气消散，乌云褪去，阳光清冷的洒向泥泞洼地，他才目送走最后一个宾客。</p>
老太太对他的态度极度不满意，刚准备关起门来指责他两句，黎容已经不管不顾的迈步往外走，根本没再搭理她。</p>
老太太不敢在教堂大声喧哗，只好用气声叫他：“你还没去你父母墓前拜一拜！”</p>
黎容恍若未闻。</p>
他并不想去，那个建在偏僻的边角，不远处就是丛生杂草的墓。</p>
他父母活着的时候堂堂正正，死后也清清白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p>
等幕后黑手付出代价，等全部真相公之于众那天，他会亲自接他们离开。</p>
黎容刚走出教堂，却不由得顿住脚步。</p>
岑崤站在教堂外唯一的一条公路边上，穿着笔挺肃穆的西装，摘掉了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锁骨链，臂弯里夹着一件蓬松厚实的羽绒衣。</p>
黎容张着嘴，把刚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p>
他不知道岑崤是什么时候到的，又在外面站了多久，但岑崤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不远不近的站着，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p>
黎容眼睑轻颤，轻轻摇头。</p>
这人，不是说不来吗？</p>
当然他问的时候，也不是诚心想让岑崤来。</p>
毕竟他和岑崤一团乱麻的关系，也不想让父母这么早知道。</p>
黎容走到他的车边，还没说话，牙齿就轻轻打颤。</p>
岑崤一皱眉，很自然的抖开羽绒衣，裹在了黎容身上：“怎么冻成这样。”</p>
岑崤的外套穿在黎容身上要大一点，不过正好，能遮住膝盖，一瞬间挡住了绝大部分凉气。</p>
黎容的四肢早就没什么知觉了，他缩了缩脖子，低着头重重的的咳嗽两声，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什么时候来的？”</p>
“不记得了。”岑崤一边应着，一边拉开车门，把裹成一团的黎容塞了进去。</p>
车内开着暖气，热风扑面，黎容冰凉的脸颊上瞬间挂上一层细小的水珠。</p>
黎容直接将双手贴在空调口，反复揉搓，活动冻僵的关节。</p>
他低垂着眼，知道以岑崤的习惯，不可能不记得准确时间，他说不记得，大概是一早就来了。</p>
他吸了吸鼻子，问道：“你听到什么消息了？”</p>
岑崤特意赶过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不然他父母葬礼到的都是红娑的人，岑崤应该会避嫌。</p>
岑崤关好车门，扭头看了黎容一眼，莫名其妙问：“什么消息？”</p>
黎容微怔，回望过去，眼神略显迷茫。</p>
没听到什么消息，那为什么过来？</p>
当然他这句话是在心里问的，并没说出口。</p>
岑崤皱了下眉：“出事了？”</p>
黎容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他抱紧身上的羽绒衣，歪着头轻嗅了一下，语气说不出的柔软：“多亏你的暖气和衣服，不然等我打到车，大概要直接去医院了。”</p>
衣服上，不是他上一世不喜欢的烟味，而是淡淡的栀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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