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让我看到他, 我一定认得出来。</p>

这句话借着系主任的口，像缕不易察觉的风，越过层层叠叠的屏障, 挤开摩肩接踵的人群, 穿透裂开细纹的砖墙，在a大散布开来。</p>

越是噤若寒蝉的控制, 就越容易引起人的好奇。</p>

有心人透过三两好友，捕捉到风声, 便能脑补出一段准确度不到一半的幕后故事。</p>

故事几层传导，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本的真相。</p>

一个月后, 据说当初a大派出国做访问学者的某个副教授, 没有跟着大部队回来。</p>

那人受访问院校的学术氛围感染，决定留在那所世界排名不及a大的学校进行纯理论研究 , 不再负责a大的教学工作。</p>

副教授名叫徐纬，是一年前应聘到a大生化系工作的，之前他曾在南方省的大学教课, 有次偶然听过黎清立的讲座, 在饭局上结识了黎清立, 后来拿着黎清立的推荐信，才能来到a大。</p>

他的照片还挂在a大生化楼二楼的墙壁上, 照片上的他长相富态, 笑容和蔼，鬓角长着些许白发, 他的眼睛不算大, 因年纪上涨而有些松弛的眼皮耷拉着, 露出的黑眼仁很少, 却并不惹人生厌, 反而显得憨厚。</p>

黎容将徐纬的照片拿给黄百康看，黄百康眯着眼睛瞪了老半天，最后砸吧砸吧嘴：“我是真不记得了，挺像的，但我又不确定。”</p>

黎容也没指望能从黄百康这里得到别的信息，照片随手撕掉后，他叮嘱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找你。”</p>

黄百康拉了把掉漆破皮的铁椅子，往上一坐，翘着二郎腿，吸了吸鼻子：“我懂。”</p>

他是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恩怨纠葛，不过他清楚，这位不敢回来的徐纬，还有一些眼高于顶的老家伙，被面前这个高中生摆了一道。</p>

黄百康嘬牙花，忍不住道：“我就是觉得你挺有意思的，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这么厉害？”</p>

黎清立，顾浓，律因絮，浓安医疗器械公司，红娑研究院，这些原本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名词，被他搜了个遍。</p>

他知道七八月闹的沸沸扬扬的事件，还是在拘留所里，大家集体观看新闻的时候，记者提了一嘴。</p>

拘留所里条件特别差，他们平时待着都心烦，难得有点轰动的大事，大家就扯开膀子议论。</p>

有人骂黎清立不是东西，做假药坑人，有人说红娑研究院蛀虫一点不比外头少，别看他们平时光鲜亮丽。</p>

黄百康也挺奇怪的，都蹲到这儿来了，还有闲心骂别人不是东西。</p>

不过他懒得关心，别人有多少家财，坑了多少人都和他无关。</p>

他这次倒霉进来了，下次争取不那么倒霉，反正糊里糊涂，浑浑噩噩，日子就这么过下去。</p>

但他一共见了黎容两次，两次都见识了旁人没有见过的黎容的面孔，他突然对这一家子开始感兴趣了。</p>

要是他遇到云端跌落，千夫所指，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场面，他早就找颗歪脖树，拿根裤腰带把自己吊死了。</p>

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p>

但黎容就没有。</p>

他早就听说黎容是煤气中毒中幸存下来的，父母都死了，家里也被搬空了，网上骂声持续了至少一个月，连家里玻璃都被人砸过。</p>

他不知道黎容为什么就有那么旺盛的生存的欲望，甚至还能思考，能筹谋，能算计。</p>

怎么就连一点消沉都没有呢？</p>

这样的人生，虽然磨砻淬火，遍体鳞伤，但是好生动鲜活，独一无二。</p>

光是靠近这样的生命，就觉得自己仿佛也能被那股灼热的力量感染，不甘心浑浑噩噩的糊弄一生。</p>

黎容低头望着坐在椅子上的黄百康，看着他许久没换过的脏兮兮松弛的汗衫，又看着那双有些凶巴巴的眼睛。</p>

这个人，跟他曾经的世界毫不相关。</p>

他们就像完全不会重合的，存在于两个位面的直线，应该连说句话的交集都没有。</p>

黎容静默一会儿，终于勾唇，轻声问道：“我说我父母没做过那些事，是冤枉的，你信吗？”</p>

“信啊。”黄百康根本没有犹豫，直白的，坦荡的，视若平常的给了黎容回答。</p>

黎容却因此怔忪了几秒，似乎觉得这个回答不该轻易从黄百康口中说出来，至少，他应该拿出理由，或者坚定他这么说的原因。</p>

他不敢接受这么直接的相信，他总觉得，这样的回答该是他拼尽千辛万苦才可以拥有的奖励。</p>

黄百康总算从黎容脸上看到点年轻人该有的迷茫神色，终于不像第一次见那么疯狂可怕，也不像第二次见那么运筹帷幄。</p>

他忍不住咧开唇，露出一排发黄的牙，乐了。</p>

“也没啥，就觉得你比那个什么主任看着顺眼，你说是冤枉的，我就信你。”</p>

黎容忍俊不禁：“噢，那我谢谢你。”</p>

黄百康大大咧咧的扯了扯领子，从兜里摸了根烟点着，夹在指缝里，重重吸了一口，满足的抖了抖翘起来的腿：“别客气，以后有事儿还可以找我，只要给钱我都能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