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连翘要去把孔佑的屋子收拾干净。</p>
归期临近,要烧上地龙,要窗明几净,要准备衣服,要躺在他的床上,想一想他。</p>
孔佑不准丫头们进屋,那自己只有做他的丫头了。</p>
雪还在下,鹅毛般大小,却并不密集。</p>
沈连翘甚至没有撑伞。她踩着积雪,听“咯吱咯吱”的声音。推开院门,躲避掉落的雪团。故意哈气,看空中的白雾。跳进孔佑屋中,却又忽然停脚。</p>
屋内站着一个人。</p>
那人背对着门口,手中捏着一封信,原本挺直的背有些驼,微弓着身子,似乎在无法控制地颤抖。</p>
“严管家?”沈连翘看出了他是谁。</p>
严君仆没有说话。</p>
沈连翘虽然疑惑,却自顾自地推开窗户透气,支起窗杆,这才注意到严君仆仍然站在那里。</p>
“怎么了?”她走到他的面前去,看到严君仆泪流满面的脸。</p>
他看起来已经哭了很久。</p>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在地上洇开一片水渍。</p>
“出什么事了?”</p>
不过片刻之间,沈连翘的心就沉下来。</p>
看到沈连翘,严君仆似乎比刚才更加悲痛。</p>
是那种终于有人倾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的悲痛。</p>
他摇着头,摆着手,站立不住,缓缓滑坐在椅子上,开口道:“我来这里……是因为得想事情。想如果是世子爷,事情该怎么办。”</p>
虽然孔佑已经获封魏王,但他们还是习惯称呼他世子爷。</p>
“什么事情?”沈连翘问。</p>
她愈发觉得出了事,而且是天大的事。</p>
“沈掌柜,”严君仆看着她,哽咽道,“北地送信来,说是世子爷他……他战死了。”</p>
屋内静了静。</p>
恍惚间,沈连翘似乎听到严君仆说了什么,似乎听明白了他说什么,却又不想明白。</p>
她感觉手脚僵硬酥软,似乎身体里全部的血液都涌到头顶,在那里“嗡”地一下,继而“轰隆隆”一直响。</p>
响得她不辨东西,魂飞魄散。</p>
过了很久,沈连翘才回过神。</p>
“严管家,你说什么呀?”她勉强笑着,摇头道,“东家他不是快回来了吗?他打了胜仗,怎么会……”</p>
那个“死”字,沈连翘说不出口。</p>
一定是假消息!</p>
她心想。</p>
是假的,是有人送错了信。无论是谁死,东家都不能死。</p>
因为征北军数十万,而只有东家,是她送走的。</p>
因为只有东家,把她从绝境中救出来,告诉她父母是谁,亲族是谁,一日日,守护在她身边。</p>
就连她的本名,都是从东家口中获知的。</p>
如果要死一个人,她情愿是自己,情愿替他去死。</p>
严君仆抬头看着沈连翘。</p>
那目光中有怜惜、有悔恨,更多的是茫然无措和痛彻心扉。</p>
“是咱们的人送信来,咱们的人。”他道,“宫里也已经传回消息,叫咱们准备葬礼。”</p>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p>
沈连翘仿佛看到白色的帐幔飘动,她坐在棺材前,焚烧纸钱。</p>
天旋地转中,她后退一步,跌跪在地。</p>
“沈掌柜!”严君仆上前扶住沈连翘,沈连翘却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摇头道:“不可能!只要没见到东家的尸体,我就不信他死了。”</p>
她猛然起身,因为起身太快,在五雷轰顶般的晕眩中,险些摔倒在地。</p>
抓紧屏风,沈连翘定了定神:“我去北地!我去把东家找回来!”</p>
“小姐。”严君仆拉住她的衣袖,唤她小姐。</p>
这是下意识的,不仅仅因为她的身份比小姐还要尊贵,更因为数月前,他们寻找她,就是说在找自家小姐。</p>
不足一年,他们便已亲如一家人。</p>
往日同喜,此时同悲。</p>
严君仆站直身子,似乎找回了往日的镇定,声音也不再颤抖,沉声道:“请小姐哪里都不要去。宫里说棺椁随后便到,我们等着,即便违抗圣旨,也要开棺确认。”</p>
他们的亲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p>
雪落无声,沈连翘慢慢走到屋门口,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白,好似地狱的暗门,压在她的心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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