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没让秦德顺传话,而是自己走出乾清宫,对着跪在台阶下的官员亲自解释。
「詹微所言有理!」
「皇太孙私自任用的官职不属于朝廷序列,咱明日就下旨明示天下,不予承认市舶司私自招聘之事!」
众人听到皇帝陛下亲自发话,这才欢欣鼓舞地拜谢。
「臣等谢过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喊了几十年的万岁,唯有今天喊得情真意切,觉得皇帝总算站在他们这边一次。
老朱看着百官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虽说这些官员说的是对的,他也非常赞成他们的话。但他不喜欢这种被人逼迫的感觉。
他们今天敢进宫哭诉,明天能干出什么来简直不敢想象!
「传旨守门的羽林卫,以后遇到这种务必给咱拦……」
「算了!」
「由他们去吧!」
本来老朱想说让羽林卫把他们拦住,可一想到不让他们进宫,他们就会跪在皇宫门口哭。
来来往往的路人看到此情此景,还得误以为他这个皇帝驾崩了呢,他就将这个想法收了回去。
只是一想到逆孙的胆大包天,老朱就气不打一处来,拿着个铁榔头打碎了十好几口大缸,这才终于舒坦点。
「传旨给二虎,让他务必把逆孙给咱盯紧了,并尽早催他给咱滚回来!」
「诺!」
老朱大发雷霆之时,文华殿内的杨新炉、高明等人也在发愁。
对于杨新炉来说,他也乐于看到家乡能多三百个生员。
可对于大明朝廷来说,一旦生员太多,影响的可不仅仅是赋税,还有朝廷的制度等等。
因此,他对于皇太孙之法也不甚赞同。
最起码,不部赞同。
相较于杨新炉的反对,高明倒是很欣赏,觉得皇太孙此举有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气魄。
但他也只是欣赏而已,并不赞同皇太孙的做法。
最起码,在皇太孙当上皇帝之前,他不建议步子迈得太大。
对于眼下的皇太孙来说,只要读书学习,好好孝敬老皇帝,把老皇帝乐呵呵地送到钟山孝陵给埋了,那就是最大的任务。
「杨兄,皇太孙此举,可能会惹得百官怨怼啊!」
「高兄难道没听说么,百官已经跑到乾清宫哭诉一通了……」
「哦?」
「陛下怎么说?」
「陛下还能怎么说,自然是顺了百官之意!」
高明闻言点点头道。
「陛下倒是很清醒,没有一位宠溺皇太孙。」
杨新炉闻言苦笑着摇摇头。
「咱们大明的皇帝陛下聪明着呢,最知道如何治国,如何统御臣民了。」
两人相谈一会儿,随即各自给皇太孙写信规劝,劝他赶紧停了此事。
虽然朝野一片议论之声,但松江市舶司确实一派祥和。
朱允熥非但没有受到朝廷的丝毫影响,反而越挫越勇地布置好了考场,甚至连考题都出好了。
告示贴出去当天,市舶司就受到了上百人的报名,第二天报名的人数更是直接破千,到了第三天报名参加考试的人数达到三千众。
朱允熥见有这么多人报名,心里就更有底气了,当即宣布了考试日期。
在正式考试那一天,市舶司外边围了上万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考生,有的是考生家属,有的则纯粹是过来看热闹,顺带着贩卖一些笔墨纸砚,炊饼吃食等物。
陆士原也在围观的人群之中。
本来他是非常犹豫的,但在看了市舶司发布的考试细则后,他觉得就算不为了当官,也可以了结一下夙愿,进考场体会下当考生的资格。
当市舶司的大门打开,里边的锦衣卫敲锣打鼓地出来,宣布第一场考试即将开始,请所有考生有序进场后,陆士原当即跟着一众考生走进考场。
在进考场之前,陆士原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乖乖地等在马车之上,千万不要乱动。
却不知,他前脚刚进入考场,后脚女扮男装的陆红拂,就拎着个考蓝跟着一众考生溜了进去。
陆红拂之所以有这般大的胆子,主要是看中了此次考试没有搜身环节!
按照大明正常的科举考试流程,所有进入考场的生员是要遭到官兵的搜身的。
搜身的过程很屈辱,有时候官兵为了整人,甚至会让他们了衣服。
但朱允熥此次举办的考试,并不是朝廷的正式科举,考场的环境也就宽松了许多。
因为这只是初试,在初试之后还有复试,复试之后还有面试等环节。
市舶司的房子很多,只是一时间凑不出足够多的桌子。但这难不倒急于求成的朱允熥,他命人用砖头当桌腿,将木板放在上边就当桌子了。
至于座椅就更简单了,两块砖头摞起来就是凳子。
桌椅板凳虽然粗陋,但好在是在室内,不用担心下雨,以及烈日的暴晒,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陆红拂一脸嫌弃皱了皱眉头,随即从考蓝里拿出一方锦帕,垫在粗糙的砖头上。
然而,她刚坐下就担心起父亲来,在人群里不住的左顾右盼,寻找着父亲的身影。
很不幸,她并未跟父亲分到一个考场,找了半天也没看到父亲的身影。
不过,她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件事了。
因为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开始给众人发卷子了。
陆红拂迫不及待地打开卷子,只见上边只有一个标题,外加一段话。
其题曰:何谓商之道?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
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
陆红拂看到这个标题当场愣住,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太孙会出这样的考题。
当他看到后边附加的话后,心里更是深受震撼。
这段话她非常熟悉,可以说刚学会说话,就已经在父亲的怀里学完了这篇文章。
太史公的货殖列传,乃是他们商贾之家必备的名篇,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信仰。
每当他们遭遇不公正待遇之时,都会拿货殖列传来安慰自己。
陆红拂对着考题左思右想了一会儿,提笔写下破题的句式。
「所谓商之道,在于损有余而补不足也……」
在陆红拂提笔答卷之时,考场中很多商贾之人却对着试卷哽咽哭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镇江海商陆士原。
陆士原都能将货殖列传倒着背下来,在看到这段话之时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现在哪怕这是朝廷设下的圈套,他也要将心中的一腔愤懑写出来。
如此,方不负胸中所学,也不负多年饱受的委屈。
如果皇太孙真能以诚相待,他就算将部家财奉上,也要助皇太孙完成丰功伟绩!
「无所谓商之道,商道即人道、即天道也……」
在一众考生考试之时,朱允熥穿着一身飞鱼服,也混迹于监考的锦衣卫中。
他对于考试的监考很松,只要不交头接耳,明目张胆地抄袭,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他压根就不在意考生写了啥,他只要一个形式,一个态度。
只要你们参加了我的考试,那就是对我政策的认同!
当他看到不少考生被自己感动得潸然泪下之时,别提多骄傲和得意了。
孤只不过略施小计,就引得江南士绅和商贾趋之若鹜!
正在朱允熥暗自得意之时,他的目光突然被考场上的一名考生所吸引。
相较于其他考生,这位考生的皮肤过于白皙,脸蛋也过于娇嫩了。
这名考生往人群里一坐,就仿佛在一堆煤球里扔了一只大白鹅似的。
女扮男装?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