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夜火愁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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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也不管雅沁害怕，依旧盯着那面旗帜，“姑娘，你应是没有进入邯郸城，不然不会不识得此字。如今天下大乱，六国也已废除大成小篆，用回本国文字，这字就是赵，邯郸城头应当尽是这样的旗帜。”这么多年过去，老者依旧留着军旗，想必对故国思念未绝，既是这样，雅沁心中的紧张也就散去了几分。

见到雅沁不再那么慌乱，老者自然也继续着他的故事。“姑娘啊，你可知道长平之战。”雅沁点点头，“这个我听朋友提起过，说是此战，奠定了天下的格局，武帝一统之势，再也无力逆转。”几十年过去了，听到这样的话，老者依旧无法释怀，面上挂满了愤恨，雅沁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想要逃离这里。

老者发现自己失态，面带歉意，“姑娘啊，你说的没错，是老夫沉溺于过去，吓着姑娘了。”雅沁警觉的看着老者，机械性的摇摇头。“姑娘你说的不错，天下也都这样谣传，只是在长平之战的十多年后，出现了一人，就在这井陉，痛击帝国军队三十万，或许能改变，只可能逆天而行，只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雅沁大概猜到了老者是谁，忍不住发出惊呼，“难道老先生就是那令帝国军队闻风丧胆的武安君李牧吗？”老者哑然失声，茅屋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茅屋之中，仿佛能够结出冰晶，老者突然大笑，半开玩笑的打破沉寂，“姑娘睿智，原本老夫还想说出自己的生平，什么北击匈奴，长平惨败之后，挽大厦之将倾什么的，却不想被姑娘一眼看穿了，难怪老夫无法身处庙堂啊。”雅沁没想到，眼前的老者竟是六国最后的屏障，眼神之中满是敬意，颤抖的身体也平和了许多。

老者眼见雅沁不再害怕，也是放心下来，“都怪老夫，已经三十年了，未与人说话，在这山岭，只有苍鹰相伴，你重伤苏醒，应多歇息，不该打扰的，老夫过错。”说完之后，老者打算转身离去。看着落寞孤寂的身影，雅沁明白，眼前的虽是战神，也不过是位无力的老者罢了。

雅沁费力的拿起木碗，羞涩的看着已经起身的老者，“老先生，小女子已经许久未曾进食，请问还有没有肉汤啊。”雅沁的声音，细腻而清澈，击碎了老者心中的忧愁，他点点头，脸上挂满欢喜，“自然是有的，我这就去给姑娘打来。”“老先生，小女子还想听您的故事，能否请您继续说说。”老者点点头，接过木碗，出了茅屋。

很快，热气腾腾的肉汤再次端来，雅沁没了芥蒂，接过肉汤，期待的看着老者。

老者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姑娘你必是名门世家之后，人尽皆知的事情，老夫也就不提了，告诉你些其他的吧，比如老夫为何会在此处。”雅沁放下木碗，静静的看着老者，等候她也想知道的答案。

老者不再看雅沁，免得被那双清澈的明眸，击碎多年来的苦涩。“姑娘啊，赵国覆亡，说是因为老夫被赵迁诛杀，实则不然，彼时剩下的五国早已噤若寒蝉，不复当年，即便老夫执掌十万大军，依旧无力阻拦，不过就是苟延残喘罢了。”雅沁点点头，明白了老者的无奈与绝望，“六国亡，非战之罪，实则是那些蝇营狗苟罢了，心中只有私利，如何能共谋抵御啊。当日长平惨败之后，邯郸城击溃帝国三十万大军，不过是六国怕自己灭亡而已。都说赵王临阵换将，赵括纸上谈兵，导致长平惨败，事实如此，却又如何明白这是必然的结果啊。秦王得巴蜀，实力大增，赵国缺粮，固守三年已是极限，只得决战。又有人评说赵王目光短浅，冯亭祸水东引，这么说不假，但谁又明白，上党郡居高临下，若被帝国所得，失去了战略缓冲，帝国铁骑，一日可至邯郸城下，鲸吞天下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帝国能够夺取天下，武帝这千古一帝故不可少，谁又明了，商君变法才是根基呢，六国分封，各自为战，帝国步步为营，合纵连横，天下一统之势，或许百年前已经不可逆转，此为天道啊。”老者惊讶的看着雅沁，迟迟说不出话来。

寒风骤起，吹开了紧闭的木门，老者才收回欣赏，眼中早已不是赞赏，而是敬佩，起身行礼，行的是学生拜师之礼。

见到老者行了师生之礼，雅沁万分紧张，“老先生，这都是我随口说的，怎能受此大礼，况且老先生年长我许多，又有救命之恩，真是折煞我了。”老者不以为然，依旧行完三拜，“姑娘可知，闻道有先后，姑娘见解远非常人可比，解了老夫数十年疑惑，如今心中疑虑伤怀尽散，这大礼，姑娘受得。”礼毕，老者见到雅沁颤抖的身体，才反应过来，木门被寒风吹开，立刻转身关好。

看着雅沁期待的眼神，老者自是明了，“姑娘是想知道，老夫为何还活着吧。”雅沁郑重的点点头，“大家都说，武帝用计，郭开谗言赵王昏庸，下令处死相国大将军李牧，致使邯郸城破，赵国覆灭。今日却被老先生所救，小女子的确心中疑惑。”老者点点头，“我也正想说这个事情，你的眼界心境都远非常人可比，自然是怀疑老夫的身份，老夫的确就是你口中的武安君李牧，至于为何还活着，那都是上天垂怜啊。”

老者眼中景象早已没了雅沁，似是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老夫当年收到赵王下的召令，命我回邯郸，军队交给副将，老夫自是明白，这是郭开的谗言，赵王已经下决心要除掉老夫了，兵权上交，老夫身死是小，赵国灭亡事大，思虑再三，决心拼死相抗。郭开似是知道我的想法，连续三个月，并未送来半分军粮，将士疲弊，无力再战，也只能班师。当时副将劝阻，若是带着十万大军回归邯郸城，怕会被安个谋反的罪名，老夫也确有此顾虑，也就带了亲兵五十骑，归邯郸。路过山崖之巅，也就是你坠落之处，遇见俘兵，身中数箭，老夫自知无命见到赵王，也不想在奸人手中受辱，自山崖愤然跃下，或许有其他什么原因，郭开的走狗也并未寻找，老夫也就留在此地三十多年。”

原来是如此这般曲折，雅沁猜测，李牧或许需要知道答案，即便是慰籍也好。“老先生可知，邯郸城破，武帝做了什么？”老者自是不知，微微摇头。雅沁笑了笑，“也是那郭开自食恶果，邯郸城破，郭开被武帝接去了咸阳，加官进爵，几年之后，六国尽灭，天下奸臣齐聚咸阳宫，郭开是被武帝第一个砍杀的奸臣。”听到这样的结局，老者终于释怀，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茅屋。许久之后，屋外传来平静的声音，“时候不早了，姑娘你好好歇息。”雅沁明白，此刻的老者，不需要任何安慰，满天星辰，已经驱散心中阴霾。

夜深人静，寒风骤起，乌云聚拢，星辰隐去，只是明日如何，无人知晓，更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