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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梆子刚敲过第三响,天边还泛着淡淡的青灰,漕运总督衙门前的石狮子仍笼在晨雾里,显得格外朦胧。施世纶紧了紧官服袖口,铜纽扣在掌心硌出个月牙印,他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悦。
辕门外,人群影影绰绰,喧嚣声此起彼伏。忽然,一声尖细的哀嚎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大人!我们真要晕死了!”这声音带着几分凄厉,几分绝望。
乌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三千漕丁横七竖八地瘫在码头青石板上,有的捂着肚子,有的扶着额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领头的把总王铁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在石板上磕得砰砰响,哭诉道:“新造的运兵船邪性啊!弟兄们刚登船就天旋地转,定是触了河神的霉头!”
施世纶眯起眼,晨光正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新漆的船板泛着诡异的青光。他心中暗自嘀咕:这船板怎会泛青光?莫非有什么蹊跷?他撩袍踏上跳板,官靴底子突然打滑,亏得长随赵七在后头托了一把,才稳住了身形。指尖掠过舱板,竟沾了层薄薄的油膜,黏糊糊的,透着股怪味。
“取火折子来。”施世纶蹲下身,仔细查看跳板缝隙。赵七举着火折凑近,碎屑突然噼啪爆出几点火星,空气里漫开松脂焦香。施世纶眉头紧锁,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是桐油渣。”老船匠孙驼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黧黑的手指捻着碎屑,闻了闻,肯定地说道,“上等广桐油要三蒸三晒,这渣子火候不到,怕是掺了闽江口的次货。”
施世纶直起身,目光扫过哀声震天的漕丁。他忽然瞥见王铁头皂靴底子闪过一抹油光,那汉子正抱着桅杆干嚎,靴跟却悄悄在甲板上画着圈,似乎在掩饰什么。远处几个漕丁看似瘫软如泥,裤脚皱褶里分明露出簇新的千层底布鞋,与他们身上破旧的衣裳格格不入。
施世纶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状若无意地踩住王铁头的袍角,那汉子一个趔趄,鞋底在桐油上滋啦滑出半尺远,差点摔了个狗啃泥。施世纶沉声道:“本官记得漕船规制,底板该用杉木,舷板用樟木,桐油只刷三遍?这船板怎会如此光滑?”
孙驼子枯枝似的手掌抚过船帮,叹了口气道:“大人明鉴!您瞧这油色透亮如镜,少说刷了七遍。当年郑和宝船也不过如此……”话到此处突然噤声,浑浊的眼珠盯着船尾某处,神色凝重。
施世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舱门铜环上沾着星点香灰,捡起来一嗅,竟是玄坛庙特供的降真香。他心中一动,暗想:这玄坛庙与此事有何关联?
玄坛庙偏殿里,檀香混着桐油味熏得人脑仁疼。知客僧捧着账册的手直打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施主明鉴,今年香火钱统共二百三十两,都记在……”
施世纶接过账册,指尖点在墨迹未干处,沉声道:“二月十七,收船坞香油钱八十两。敢问师父,什么香油值这个价?”他心中疑惑重重,这船坞香油钱为何如此之多?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灰影,经幡哗啦一响。赵七眼疾手快,闪身追出,却见后山小径上躺着个摔碎的桐油罐子,油渍满地,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他心中一凛,暗想:这桐油罐子怎会出现在此?莫非与漕船之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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