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偷窃者与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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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代拉-拉塞尔的人生终结于她十六岁的那一年。

在当时的格鲁图村中，斯代拉曾自以为自己是最聪慧也最不会出错的那个孩子。不论是狩猎还是纺织、烹饪还是颂歌，她学的总是比同龄人要快，常人要试至少十几次才能学会制作的捕兽陷阱，她往往尝试三次就能够成功，即便自己的体力比不上村里最强壮的男孩子，她也总能凭借自己的智慧为自己博得属于她自己的优势。

“斯代拉就像是神话里风神的孩子，有着灵活狡黠如风的智慧，好像只要稍微不看着一点，斯代拉就会随风离去了。”

像风一样狡黠是斯代拉最常得到的评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大人们总是望着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但眼神里又充满了某种探究，而她的父亲则会在听了这些夸奖之后，语重心长地一边抚摸着她的头一边告诫她，人的智慧总是一把双刃剑，若不懂得收入剑鞘，那便迟早有一天会伤人伤己。

面对父亲的教诲，尽管斯代拉总会表面上装着乖乖女的样子一面点头称是一面露出乖巧的表情，但心里却总是不以为然，那时候的她深切地认为人的才能理应被人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所以离开了父亲的面前，她依然保持着自己乖张且骄傲的性格，尽管村子里已经有一些小孩由于她这种带刺的性格而疏远了她，但她依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就这样，斯代拉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愿意和她交谈、散步、玩耍的人也越来越少，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向那些人低头，于是她便开始试着学会自己一个人玩耍。

斯代拉遇到那人的时候是在自己十六岁的那一年，那时候她已经十分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那天她独自一人进入山谷里，是为了捕猎一只她曾经在附近树枝上见过的有着金色翅膀的鸟雀，在一个月亮高高挂在云端之中的夜晚，她曾经透过自家房子的窗户看到那只小鸟飞向山谷的方向。

金色是非常吉祥的颜色，在民间的古老传说中总是象征着财富与好运，所以如果自己能够捕猎到有金色翅膀的小鸟，那么周围所有人都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的。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尽管山谷历来被叫做只有神明和死者出入的不毛之地，斯代拉还是在第二天一早，大半个村庄还陷入梦境之中时，就独自一人进入了山谷。

或许是她起得太早了的缘故，又或许是由于山谷的地形本就较为封闭，里面的雾气异常的浓重，它们就像是以斯代拉为中心向周围逸散的一样，无论斯代拉都到哪里，白茫茫的雾气都裹挟着她的视野，让她看不清较远处的景物。

但尽管视觉不便，斯代拉依然有着灵敏的听觉，山谷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耳朵，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鸟类的鸣叫和翅膀扑扇的声音。她自信自己能够辨认出那只金色翅膀的小鸟的鸣叫，于是便顺着那叫声一直往山谷的深处走。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斯代拉已经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山谷里行走了有多久，渐渐地她变得有些体力不支，但那只金色翅膀的鸟就像是故意在挑逗她或是向她宣战一样，每当她累了想要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都会听到自己前方传来的清晰的鸟啼和翅膀呼扇的声音，那声音总是离她不远也不近，就像是刻意在等她一样。

斯代拉当然不能放任自己被一只鸟体型还没有自己大的鸟挑衅，她那颗要强又骄傲的心在这样雾气浓浓看不清前路的追逐战之中，好像正一点一滴地被那金色的羽毛遮盖住一般，到最后竟然连对陌生地带的恐惧都被她彻底遗忘了。

她怀揣着一定要赢的心情往山谷的深处走，而她逐渐听到在山谷的各种声音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她从未听过的杂音，那杂音随着自己的前进而变得越来越大，听上去又像是野兽正在对自己鲜美的猎物大快朵颐、又像是虔诚的僧侣正在对着哪座已经被遗忘了的神像祈祷。

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斯代拉看见白色的武器里有一道金色的光一闪，随后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只小鸟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处石头上，黑豆般的眼睛歪着头打量着斯代拉。

于是斯代拉刚刚被那杂音勾起的好奇心由于金色鸟儿的现身而瞬间消解了大半，她决定先抓到那只鸟之后再去探究那杂音的源泉。而斯代拉当然不会蠢到直接靠近金色小鸟用手抓这种成功率极低的方式进行抓捕，她从自己的背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套，这个绳套是她昨晚熬夜做出来的，用原本捕鹿用的绳索套上一个她自己亲手编织的细密的网，这样只要她的准头足够好，她就能在不接近小鸟的情况下抓住它。

用绳套捕鹿的方法早就已经在过去的十六年里烂熟于心，当把绳套从自己手中抛出去的时候，斯代拉的内心没有任何的犹豫，她确信自己在这段时间里不论是她还是她的绳套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只金色的鸟儿依然在绳套即将命中的前一秒就动作灵巧地啼叫了一声飞走了。

目送着金色小鸟飞走的身影，斯代拉从内心深处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种失望，这种失望同时还夹杂着极其强烈、强烈到让人眼睛发酸的委屈情绪，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眶，赌气似地想要将绳套从它的落点处用力地拽回来。

但她的手腕刚刚一使劲，她就意识到了绳套的手感不对，她感受到了一股阻力，而绳套终点所处的位置也传来喀拉一声像是尖锐物在石面上被拖动的声音。

斯代拉的心神一动，因为这明显表明她的绳套实际上钩住了什么东西，而刚才明明她将绳套射出去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石头上除了那只小鸟以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身体内部传来了本能的战栗和恐惧，斯代拉不由得咽下了一口口水，但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一种兴奋，于是她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快速地抖动手腕将绳套回收，尖锐物与石头粗糙表面摩擦的声音一时间不绝于耳。

一个黑色带尖刺的圆形东西很快就从湿润的雾气之中显现了出来，斯代拉用力一扯，那个东西从石头上被扯出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然后刚好落到了斯代拉面前的草地上，长长的尖刺差点扎中了斯代拉的脚。

斯代拉弯下腰来去查看那个东西，发现那是一个有她脑袋大的由黑色的荆棘编织的花冠，看起来就不太友善的枝叶间还零星散落着不多不少的花苞，有的花苞已经隐隐呈现出即将要绽放的姿态，露出花蕊内部的殷红来。

当斯代拉的手指即将要触碰到花冠的时候，她恍惚间好像突然感觉之前自己从山谷雾气中听到的又像是咀嚼又像是称颂的声音好像一下子变得离自己非常近，那颤抖的气音一下子在自己耳边炸开，给人以丑恶的质感：

“谁……偷走了我的花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