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雪夜墨鬼的判书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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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雪夜墨鬼的判书帖(上)
冬至的雪粒如碎玻璃,砸在刘老鬼龟裂的掌心。他攥着黑蛋的无字信,信纸边缘的锯齿状毛边刺进掌纹,像极了兵营里用来刻字的断笔。钱串子的油纸伞“福”字已被雪水洇成墨团,伞骨映着天光,分明是李长卿书房的镇纸改的,铜面上“克己复礼”四字被磨得发亮,露出底下刻的“借魂”二字。
“黑蛋当上官了?”钱串子的翡翠镯子在袖底发出冷响,镯面纹路竟与山神庙供桌的鬼面雕刻分毫不差,“你看这信纸,比秀才的贡纸还白...”她忽然噤声,因为看见刘老鬼指尖沾着的蓝粉——那是靛青颜料,和黑蛋指甲缝里的颜色一样,而李长卿改文书时,总说“靛青能避血光”。
县太爷的师爷坐骑踏碎薄冰,马蹄铁在雪地上划出火星,惊飞了槐树上的寒鸦。那马脖颈挂着的铜铃刻着“官”字,却在刘老鬼眼中晃成“棺”字,铃舌早已锈蚀,里面卡着半片纸,隐约可见“孙”字笔画——正是李长卿的本名。师爷甩鞭时,袖口滑出半卷文书,露出“骑兵营”三字被涂改为“炮灰队”的痕迹,涂改液里混着草绿色颗粒,和黑蛋信里说的“炊事班菜籽”一个颜色。
“黑蛋...没当骑兵?”刘老鬼的烟袋嘴在齿间咯咯作响,铜烟袋里漏出的草灰混着蓝粉,在雪地上积成小丘,形似西北边疆的沙丘。师爷挑眉时,眉骨处的刀疤扯动,露出底下刺的“杀”字纹身,那是军营里逃兵才有的标记:“文书上说他识字,调去前线写劝降书了——能摸笔杆子,比拿马刀强。”
劝降书。刘老鬼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起李长卿说过“文字能止万兵”,却没说过文字也能碎骨扬尘。钱串子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去年被犁头划伤的旧疤:“文书上盖了官印!红泥里掺着金粉,是贵人用的...”她腕上镯子突然发烫,竟在雪光中映出“催命”二字,字体与黑蛋信纸上的血痕吻合。
深夜的油灯忽明忽暗,刘老鬼对着月光举起无字信,看见纸纤维里嵌着细小的沙粒——是西北戈壁的风滚草籽。他摸向炕底,本该藏鹅卵石的地方只剩滩水渍,水迹边缘结着盐花,形状像极了黑蛋描述的“兵营了望塔”。烟袋里掉出半片指甲,甲床残留的靛青已氧化成褐色,和李长卿用来改地契的草酸瓶颜色一致。
“爹,我在学写‘死’字。”黑蛋的声音从窗缝钻进,混着西北风的呼啸,“他们说会写‘死’的人,能让敌人先死。”刘老鬼猛地转头,看见窗纸上投着个执笔的影子,笔尖在虚空中划出“奠”字,墨汁透过窗纸,在墙上晕成棺材形状。他摸到枕头下的猎弓,弓弦上的红绳不知何时换成了白纸条,上面写着“当啷”——是弓弦断裂的拟声,每个字都用黑蛋的血写成。
阿秀的短刀在厢房发出颤鸣,刀刃“忍”字裂成“刃”和“心”,刀柄缠着的红布条滴下水来,在青砖上积成“逃”字水洼。她听见钱串子在东厢房翻箱倒柜,嘴里念叨着“翡翠镯子该上油了”,却伴着“簌簌”的纸响——那是地契在羊皮纸上摩擦的声音。阿秀摸向腰间,玉佩断裂处露出的纸条上,“等我”二字已被泪水泡烂,露出底下用炭笔补写的“勿信字”。
子时三刻,雪粒子突然变成鹅毛大雪。刘老鬼看见李长卿的身影在雪幕中飘向山神庙,青衫下摆扫过的雪面没有痕迹,像极了他讲过的“踏雪无痕鬼”。庙门“吱呀”开启的声响里,混着磨墨的“沙沙”声,刘老鬼摸出藏在烟袋里的鹅卵石——唯一没丢的那块,上面“娘”字被刻刀改成“审”,笔画间嵌着新鲜的墨渣。
山神庙的供桌上摆着七盏血灯,灯油里浮着指甲盖,每盏灯对应一个纸人。刘老鬼的纸人胸口插着支狼毫笔,笔尖滴墨在“长工”二字上,将其连成“偿命”;钱串子的纸人腰间缠着算珠,算珠上的数字正自动变换,最后定格为“万贯成空”;阿秀的纸人手中握着断刀,刀刃切开“忍”字,溅出的墨汁写成“刃鬼索债”。
李长卿的青衫已变成血红色,他对着铜镜梳头,掉落的白发根根直立,在烛火中晃成“囚”字。镜面上不知何时写满了“孙长卿”,每个字都被红笔圈住,像极了衙门画押的死囚名单。他举起朱砂笔,却发现笔尖变成了黑蛋的断指,指腹上的茧子正好能按在征兵文书的指印上。
“该写终章了。”他对着虚空微笑,声音里带着解脱的颤抖,“用你们的血墨,写我的往生文。”砚台里的墨汁突然沸腾,溅在墙上形成“判”字,笔画间渗出黑血,每滴血珠里都映着被他害死的人的脸。刘老鬼的纸人突然抬手,狼毫笔指向李长卿的咽喉,笔尖写出“偿”字,墨汁穿透纸人,在真人的皮肤上灼出焦痕。
庙外传来马匹急刹的嘶鸣,师爷的身影撞开庙门,他腰间挂着的不是马鞭,而是根蘸满墨汁的铁链,链节上刻着“军法从事”四字。“西北兵败了,”他的刀疤泛着青黑,“所有文书都被砍了头,黑蛋的脑袋...被挂在旗杆上示众。”话音未落,庙顶塌下块积雪,露出藏在梁间的征兵底册,“刘黑蛋”的名字被红笔圈住,旁边批注“孙长卿替身”,字迹是李长卿的,却用黑蛋的血写成。
刘老鬼的铜烟袋“当啷”落地,滚向李长卿的脚边。烟袋嘴裂开的缝隙里,掉出黑蛋最后那封信的残片,上面用指甲刻着:“爹,他们用我的血磨墨,写‘大捷’报...”残片上的血渍突然蠕动,在雪地上爬出“冤”字,每笔都带着被刀割的毛边。阿秀的短刀同时出鞘,刀刃映出黑蛋的脸,他右脸的刀疤正在变成“文”字,左眼流出的不是血,是靛青颜料。
“文字是阳间的锁链,也是阴间的钥匙。”黑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庙内所有刻字都开始剥落,“义”字掉了点变成“叉”,“寿”字断了横变成“歹”。李长卿的青衫暗纹终于显形,那是用百张改命文书拼成的《血盆经》,每字每句都浸着活人血,此刻正被黑蛋的墨魂逐一啃食。
师爷突然发出惨叫,他看见自己手臂上的“杀”字纹身正在流血,血珠滴在雪地上,写成“煞”字。他腰间的铁链自动解开,缠上李长卿的脖颈,链节上的“军法”二字变成“绝罚”,每个字都嵌着黑蛋的指甲碎片。刘老鬼摸向炕底,终于找到那颗鹅卵石,上面的“审”字被雪水冲刷,露出底下刻的“判”,而“判”字的勾划,正是黑蛋断笔的形状。
供桌上的血灯依次熄灭,当最后一盏灯灭时,庙内响起密集的“沙沙”声——是无数支笔同时落纸的声音。刘老鬼看见空中浮着无数张判书,每张判书上都写着不同的罪名:“孙长卿,借字谋财,改命害命,着以墨刑噬魂,永堕字狱。”判书的落款不是阎王,而是黑蛋的指印,指印周围渗着蓝粉,那是他生前学识字时用的染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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