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吃里昂奈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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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兵仪式结束后,王月生阿珠跟其他大多数新生家属亲友一样,在学校外面的马车上,等待新生完成校内自发的庆祝活动后,接上新生去外面吃顿大餐。因为“校门一入深似海,从此阿郎是军人”。古往今来各个国家的军队,对纪律的管理都是非常严格的。尤其是新兵,都要有进门先受三百杀威棒的心理准备,必须小心谨慎。除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校方会心照不宣地按照传统让新生与家属亲友做入校前最后的团聚,日后再想出校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过了段时间,众多新生从校门鱼贯而出,兴奋地寻找着自家的马车。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穿着新生的军服,因为此时,圣西尔军校毕业生的社会地位非常高,算是中层保底,高层准入了,所以在校生都非常引以为豪。
大韦混在新生群中,一眼看到了这边,飞速地跑了过来。到了马车前,一个不太标准的立正,抿着嘴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挺直了腰板看向王月生和阿珠。王月生倒是没什么,但阿珠情不自禁地夸到“好个棒小伙子”。但见他头戴被称为“bicorne”或“Shako”的红白羽饰的圆筒形军帽,当然,因为新生的缘故,是简洁版的。这种源自1855年拿破仑三世迎接英国女王维多利亚时的传统装饰在王月生看来就是百搭,配什么制服都好看,哪怕后世小区保安。上身是深蓝色立领上衣,6枚双排铜扣,立领处带有红色滚边,肩部装饰红色毛线编织的流苏穗肩章;下身是红色长裤配天蓝色条纹,裤侧缝有纵向天蓝色装饰条,形成与上衣的对比色搭配,这种设计源自拿破仑时期的法军传统;腰束黑色皮质腰带,脚蹬黑色长筒靴。
大韦在王月生赞美的目光和阿珠的一片夸赞中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微微涨红了脸,偷眼看了一下四周,纵身跳上马车,说“生哥,咱们赶紧去吃饭吧。饿了一上午了”。王月生笑道,“今天你做主,想吃什么随便提,而且必须是好馆子上硬菜。你哥缺办事的大钱,不缺吃穿这些小钱”。大韦眼睛一亮,试探着说,“要不去路上看到的那个里昂奈兹尝尝,我见那家门柱上画的红酒塞堆得跟小山似的,肯定有好酒好菜”。
王月生闻言一愣,心说大韦看着平时憨厚的一个人,怎么刚进军校就学了一口丘八腔。转眼想到来时路上大韦特意给他指点的那个有红酒塞图案立柱的馆子,以及馆子的招牌上写的Aux Lyonnais(里昂人)的店名,刹那明白过来,再一回味大韦那口浓重的广西腔说法语Lyonnais时的音效,毕竟后世那可是能把广西壮族自治区说成广西撞死四只鸡的天选口音,不禁笑得喘不上气来。
大韦一脸狐疑地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月生,又看看一脸绯红的阿珠,丝毫不明白一笑一羞为哪般,以为说的地方不是饭馆闹了笑话,于是讷讷道“那就不吃里昂奈兹,不吃里昂奈兹”。“你还说”,阿珠手中的折扇丢过来砸到了大韦的头上。
最后还是在马车夫的建议下,去了号称始于1686年的巴黎最古老的连续开业的餐馆Le procope。这家餐厅,或者按照当地人说法叫咖啡厅,位于巴黎左岸第六区圣日耳曼大道(Rue de l'Ancienne édie),周边遍布书店、画廊与小剧场,道路老旧狭窄,不能通行马车。三人穿过狭窄的巴黎旧街,穿过报童与花贩聚集的入口,踏入铺有鹅卵石的庭院。
后世文青的话语体系中的“左岸”开始指的就是这一片,后来成为一个充满文化象征与理想主义色彩的符号,其含义超越了地理概念,更多指向一种精神氛围与生活方式。
巴黎以塞纳河为界分为左岸(Rive Gauche,南岸)与右岸(Rive droite,北岸)。左岸以拉丁区、圣日耳曼德佩区为核心,历史上聚集了索邦大学、出版社、独立书店和咖啡馆,成为思想与艺术的孵化地。
着名的咖啡馆如双叟咖啡馆(Les deux magots)、花神咖啡馆(café de Flore),萨特、波伏娃、加缪等存在主义哲学家在此辩论;知名书店如莎士比亚书店(Shakespeare and pany)曾是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的文学据点;艺术机构,包括奥赛博物馆、小剧场和独立画廊构成前卫艺术的生态。
20世纪中叶,左岸成为存在主义、超现实主义的发源地,代表对传统价值观的反叛与对个体自由的追求。左岸象征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如法国五月风暴中的学生运动常以左岸为策源地。
贫穷艺术家、作家在此过着不拘一格的波西米亚生活方式,将咖啡馆作为工作室,街头作为画布,形成“艺术即生活”的实践。独立电影、实验戏剧、地下音乐在此萌芽,抵抗主流商业化。文青将左岸视为对抗功利社会的乌托邦,象征“诗与远方”的生活可能性。后世阅读加缪、收藏黑胶唱片、偏爱手冲咖啡等行为,成为标榜“左岸精神”的标签。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言:“左岸是一种态度,是对所有标准化答案的怀疑。”
当然,对于很多懂得生活品味的人来讲,左岸是法国另一片圣地的指称。在葡萄酒领域,“左岸”通常特指法国波尔多(bordeaux)地区加龙河(Garonne)与吉伦特河口(Gironde)西岸和南岸的葡萄酒产区。这里的左岸以生产结构强劲、陈年潜力出色的赤霞珠(cabernet Sauvignon)混酿红葡萄酒闻名,是波尔多最经典、最昂贵的葡萄酒产区之一。
左岸葡萄酒核心特点是,土壤以砾石为主,排水性好,反射热量促进赤霞珠成熟。品种以赤霞珠为主导(60-80%),混酿梅洛(merlot)、品丽珠(cabernet Franc)和小维多(petit Verdot)。风格上,高单宁、高酸度,酒体饱满,黑色水果(黑醋栗、黑莓)与雪松、烟草香气。顶级酒可陈放30-50年,如拉菲1982年份至今仍处巅峰。1855分级体系中评出61家列级庄,5个一级庄均位于左岸,奠定了左岸在法国葡萄酒界的独特地位。
此时的巴黎左岸虽然还没有后世的标签,但也是颇有文艺气息及古韵。对王月生来说此间本已是前世,平时放眼四周都是古物旧景,但这里建筑还保留17世纪石砌立面,拱形门窗、铁艺招牌与煤气灯装饰,似乎又向过去的历史穿越了一步。门楣上悬挂“à la maison de procope”(普罗可布之家)的标牌,旁边的橱窗里摆放着一顶古老款式的男帽,底下用法语花体字写着“拿破仑年轻时抵押帽子于此”。
普罗可布咖啡馆是法国大革命前启蒙思想家(伏尔泰、狄德罗)的聚集地,也是雅各宾派的活动据点,吸引了许多年轻军官与革命者。拿破仑出身科西嘉破落贵族家庭,军校时期靠微薄津贴度日,经济窘迫。据传,1790年代初期,年轻的拿破仑在巴黎军校(école militaire)就读期间生活拮据。某日,他在普罗可布咖啡馆与友人聚会时,因无钱支付账单,遂将随身携带的双角帽抵押给店主,承诺日后赎回。普罗可布咖啡馆至今仍宣称保存着这顶帽子,并展示于店内。
门口的侍者身着白色衬衫、黑色长马甲、领结及过膝围裙,头戴扁平小帽,脚穿抛光皮鞋。对走在前面的王月生和阿珠还露出略微犹豫的表情,但看到后面追上来的一身圣西尔军校学员制服的大韦,立即恢复了专业的素质,用一丝不苟又不失优雅的姿态将三人迎了进去。
餐厅内摆放着深红色天鹅绒座椅、桃花心木餐桌、黄铜灯饰与镀金边框镜子。墙面悬挂着伏尔泰、拿破仑等历史上光顾此地人物的肖像、手稿复制品及18世纪版画。天花板上是浮雕花纹与水晶吊灯。二楼上是一些为贵宾或团体保留的隔间,用深色木质屏风隔开,从一个正在收拾的包间屏风边缘可看到里面的皮质沙发与大理石小桌,和墙上旧地图及隐约的文字手迹。
侍者体贴地照顾阿珠入座,待三人坐好后,确认是新客,便轻声地介绍起餐厅的特色菜和时令菜。三人在口味上都没什么忌讳,所以基本都是按照侍者的推荐点了不同的菜肴。侍者在记好单子后,随手放下一份当天的费加罗报供几人等菜时消磨时间,并问是否需要提供纸和蘸水笔。在几人好奇的目光中,表示这是伏尔泰当年在此进行咖啡馆写作时留下的传统。
大韦在国内老营时是在法语班受训,所以法语最好。他翻看着手中的报纸,随口向其他二人讲述报纸的内容:
“军队推进至塔那那利佛,马达加斯加王室拟派专员访问巴黎;
军方声明德雷福斯叛国罪成立,将流放到圭亚那的魔鬼岛终身监禁;”
“德雷福斯案件怎么回事?这几天报纸上吵吵得挺厉害”,王月生问。
“哦,那家伙是个犹太人,在法军当军官。去年有人说他给德国人传递军事机密情报,今年1月份在法国军事学院的公开仪式上被革除军职。他的肩章、帽徽、绶带和勋章被全部扯下,军刀被折断,仪式上他的军官同僚和在场群众都在喊“处死犹太人!”。他们来法国之前这么久的新闻都没放过,看来大韦一直对法国军方的动向挺在意,藏得够深的啊。
大韦继续通报着报纸上的内容:
“先锋派艺术沙龙即将开展,莫奈、德加新画作有望引发新争论;
下周起连载左拉《卢贡-马卡尔家族》系列的小说《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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