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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坡之上,一片寂静。只有秋风卷过枯枝的呜咽。嬴政负手而立,玄色的袍袖在风中微微拂动。他深邃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王贲刚刚飞跃而过的那道沟壑,仿佛看到了阴山脚下,秦军铁骑如墙而进,踏碎匈奴王庭的景象。那简陋的木环,在他眼中已然化作了撬动北疆战局的战略支点。
“蒙恬。”嬴政的声音响起,平静之下是压抑不住的惊涛骇浪。
“臣在!”蒙恬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紧。
“此物,匈奴人称之为‘脚扣’,太过粗鄙。”嬴政的目光扫过那鞍具下的木环,“取其形,用其神。双足踏之,如登阶而上,驭马如御平地。赐名——‘马镫’!”
“马镫…”蒙恬低声重复,眼中精光大盛,“好名!贴切至极!”
“传旨少府!”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金戈交鸣,“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以最快速度,给朕研造出我大秦自己的马镫!”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扫过李斯和蒙恬:“此物,列为‘国之重器’!研制过程,绝密!凡参与工匠,入少府‘天工坊’,无朕手谕,终生不得出!图纸、模具、成品,皆由黑冰台专人监管!泄密者,诛九族!”
“诺!”李斯与蒙恬齐声应道,声音肃杀。
“匈奴人送来的这份‘礼’…”嬴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弧度,目光再次投向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苍茫辽阔的草原上,“朕收下了。待我大秦铁骑,尽配此镫之日,便是冒顿单于,跪献阴山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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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府,“天工坊”。
此地位于渭水之滨,被高墙深垒严密护卫,墙头日夜有锐士巡逻,墙内更有黑冰台暗哨密布,戒备森严远超寻常宫苑。坊内并非寻常的喧嚣工坊,反而异常安静,只有单调而规律的敲打声、锯木声和低沉的人语声在巨大的工棚内回荡,空气里弥漫着松木、生漆、皮革、金属以及汗水混合的复杂气味。
数十名被秘密征召而来的顶尖匠人——有世代为宫廷制鞍的皮匠大师,有精于青铜铸造的冶工巨匠,有擅长木工榫卯的鲁班传人,甚至还有专研器械的墨家遗徒——此刻正围绕着一张巨大的木案,案上摊放着那副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匈奴马鞍,以及几个磨损严重的硬木马镫原型。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匠人们面色凝重,眼神专注,或低声讨论,或皱眉沉思,或拿着炭笔在木牍上飞快地勾画着草图。气氛紧张而压抑。
“此木镫虽稳,然易磨损断裂,且遇雨雪湿滑,恐有隐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皮匠指着木镫上的深深凹痕,忧心忡忡。
“以青铜铸之!取其坚韧!”一位臂膀粗壮、满面炉火之色的冶工巨匠瓮声瓮气地提议,手指在案上重重一敲。
“青铜虽坚,然分量不轻,恐坠坏鞍具,徒增马匹负担!”一位精瘦的木工大师立刻反驳。
“形制亦需改良!”一位眼神锐利、带着墨家特有严谨气质的中年人开口,他拿起炭笔,在一块木板上飞快勾勒,“匈奴木镫为椭圆形,仅容前脚掌,着力不稳。当改为更宽大之半圆形,或如月牙之弧!足踏其上,前掌、足弓皆可受力,如履平地!且环身需加厚,边缘打磨圆润,裹以熟牛皮,既增舒适,又防磨伤马腹!”
“连接之皮绳亦需更换!”老皮匠补充道,“皮绳易拉伸变形,日久松弛!当以熟铁打造坚韧链环!环环相扣,上连鞍桥铁环,下承镫环!坚固耐用,长短亦可微调!”
“妙!”蒙恬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工坊,一身便服,但凌厉的气势不减。他大步走到案前,拿起墨家匠人勾勒的月牙形镫环草图,眼中光芒大盛:“月牙之弧,更合脚形!铁链连接,坚韧可调!此议甚好!然青铜过重…若以精铁锻打,取其轻韧,如何?”
“精铁?”冶工巨匠眉头紧锁,“锻打精铁薄片,塑形、淬火,难度极高!稍有不慎,非裂即脆!且需大量上等精铁…”
“精铁,朕给!”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嬴政在数名黑冰台锐士的护卫下,竟亲临这满是油污与烟尘的工坊!他玄衣纁裳,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锁在案上的草图和马镫原型上。
“参见陛下!”众匠人慌忙匍匐在地,惶恐不安。
“平身。”嬴政径直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些草图,最终落在蒙恬手中的月牙形镫环设计上。“月牙之弧,铁链相连。甚合朕意。精铁锻打之难…”他抬眼看向那名冶工巨匠,“朕不管你用何法!十日之内,朕要看到第一副精铁打制、铁链相连的月牙马镫成品!少府库藏精铁,任尔取用!所需人手,尽数调拨!日夜轮替,不得停歇!”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扫过在场每一个匠人:“此物关乎北疆万民生死,关乎大秦国运!尔等当竭尽心力!功成之日,封爵赐金!若有差池…”后面的话未说出口,但那冰冷的杀意已让所有匠人如坠冰窟,汗透重衣。
“臣等…万死不辞!”匠人们齐声应诺,声音带着颤抖,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却又被赋予无上使命的狂热。
接下来的日夜,天工坊内炉火彻夜不熄!巨大的鼓风机(皮橐)发出沉闷的呼啸,将炉温催至灼人。上等的精铁锭在坩埚中熔化成赤红的铁水,又被技艺最精湛的锻工反复捶打、延展,在铁砧上迸溅出耀眼的火星。叮叮当当的锻打声、淬火时刺啦作响的水汽升腾声、以及匠人们嘶哑的指令声,交织成一首充满力量与焦灼的进行曲。
月牙形的镫环雏形在巨锤下渐渐显现,又被更精细的小锤反复修正弧度、打磨边缘。熟铁打造的链环,每一环都需反复锻打、淬火、回火,再以巧妙的榫卯或铆钉连接。包裹镫环边缘的熟牛皮,被经验最老道的皮匠以秘制油脂浸泡软化,紧密贴合,再用极细的牛筋线密密缝合…
汗水浸透了匠人们的衣衫,烟尘熏黑了他们的面庞,但无人敢有丝毫懈怠。黑冰台锐士如同沉默的雕像,目光如炬地监视着每一个环节。每一道工序完成,图纸、模具、半成品立刻被登记封存。空气里弥漫着铁与火的味道,也弥漫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第十日,黎明破晓前。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天工坊内炉火渐熄。所有的噪音都停了下来。巨大的木案上,静静地躺着两副成品。
它们通体呈现精铁锻打后特有的青黑色光泽,简洁,刚硬,却蕴含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实用力量美。月牙形的镫环弧度完美,贴合脚掌,边缘圆润,包裹着深棕色的柔软牛皮。坚韧的铁链环环相扣,闪烁着冷冽的寒光,上端连接着特制的鞍桥铁环。整副马镫,透着一股秦人特有的、一丝不苟的精密与强悍。
蒙恬拿起其中一副,入手沉甸甸的,却远轻于青铜。他伸出脚,稳稳地踏进镫环之中。大小、角度、支撑感…无可挑剔!他猛地抬头,看向同样屏息凝神的嬴政,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光芒:“陛下!成了!”
嬴政走上前,冰冷的指尖抚过那光滑而坚硬的镫环,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下蕴含的、即将改变战争形态的澎湃力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工坊的屋顶,投向了遥远的北方草原。
“备马。”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终结悬疑的决断,“去北地军营。朕要亲眼看着,这大秦的马镫,如何踏碎匈奴的铁骑!”
数日后,北地郡,秦军骑兵大营。
朔风怒号,卷起漫天黄沙,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营寨辕门外,旌旗猎猎,数千名精锐骑兵肃立于凛冽的寒风中,人马皆披挂着冰冷的玄色甲胄,如同沉默的钢铁丛林。与以往不同的是,每一匹战马崭新的鞍具两侧,都垂挂着一副闪烁着青黑色幽光的精铁马镫!
嬴政立于高高的点将台上,玄色大氅在风中狂舞。他身旁,蒙恬按剑而立,眼神锐利如鹰。
“将士们!”蒙恬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空旷的校场上炸响,“今日,陛下亲临,赐我北疆健儿破敌利器——马镫!此物在手,尔等双足生根,人马一体!控马如臂使指,开弓稳如磐石,劈砍力贯千钧!匈奴骑射,何足道哉?!”
“大秦!万胜!”数千铁骑齐声怒吼,声浪排山倒海,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试镫!”蒙恬令旗一挥!
“呜——呜——呜——”苍凉的牛角号声撕裂长空!
轰隆隆!
数千匹披甲战马同时启动!沉重的铁蹄践踏着冻土,发出闷雷般的巨响!卷起漫天烟尘!骑兵们双足稳稳地踏在冰冷的马镫之上,身体随着战马的奔腾起伏而律动,稳如山岳!他们不再需要耗费巨大的腰腿力量去拼命夹紧马腹,控马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如!
阵列冲锋!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势不可挡!马蹄声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死亡轰鸣!
骑射演练!骑兵们在高速奔驰中侧身开弓,箭矢如同密集的飞蝗,精准地命中百步之外的箭靶!动作整齐划一,稳定性令人咋舌!
劈砍冲刺!骑兵们手持长柄环首刀或长矛,借助马镫提供的稳固支点和战马冲锋的巨力,狠狠劈向竖立的草靶!刀光闪过,草靶如同纸糊般被撕裂!那劈砍的力量与精准度,远超从前!
整个校场,变成了展示新式武器恐怖威力的舞台!烟尘蔽日,杀声震天!那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那如墙而进的钢铁洪流,那精准狠辣的骑射劈砍,无不彰显着装备马镫后的秦军骑兵,已然脱胎换骨!
嬴政立于高台,任凭狂风吹拂。他凝视着下方那支焕然新生的钢铁洪流,玄色的大氅在身后猎猎作响。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一曲为他奏响的、征服北疆的雄浑序曲!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北方那苍茫的地平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沙与雷鸣般的蹄声,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凛冽寒意:
“待来年春暖,冰河解冻之时…”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每一个热血沸腾的将士。
“朕要听到,尔等马蹄踏碎贺兰山缺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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