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寒窟烬，碎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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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窟烬·碎瓷声

凝香阁里死寂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金玉凤瘫在地上，像条被剁了尾巴的肥蛆。右胳膊直挺挺杵着，裹着一层白惨惨的霜壳子，寒气顺着皮肉往里钻，骨头缝里都像塞满了冰针，又疼又麻。左脚背上被自己泼的滚水烫起一串燎泡，火辣辣地疼。她喉咙里“嗬嗬”地抽着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混着刚才溅上的暗红参汤和血点子，把脸上那层厚粉冲开一道道沟壑，露出底下蜡黄的底色，活像摔烂了的发糕。

“妖……妖怪……”她嘴唇哆嗦着，眼珠子死瞪着拔步床那片黑黢黢的阴影，里头的光彩全被巨大的恐惧抽干了，只剩下筛糠似的抖，“有鬼……有鬼啊……”

沉舟蜷在脚踏上，后背死死抵着冰凉的木头棱角。刚才那盆差点泼到膝盖的滚水，被阴影里伸出的那只鬼手似的东西一拂，偏了方向，只烫得脚踏边缘“嗤嗤”冒白气。可那股子劫后余生的寒意，比滚水还烫人，顺着脊椎骨一路爬到天灵盖。她喉咙里火烧火燎，参汤那股子甜腻的腥气还在嗓子眼儿里打转，混着血腥味，恶心得她胃里一阵阵翻搅。左肋下那块冰疙瘩像是被刚才那番折腾惊醒了，一抽一抽地钝痛，像有把生锈的钝刀子在里面慢悠悠地磨。

她没看金玉凤的惨状，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阴影。帷幔低垂，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鬼魅般的一拂一冻，只是她痛昏头产生的幻觉。可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比她自己胸前冰晶还要纯粹冰冷的死寂气息，像条无形的毒蛇，缠得她喘不过气。

“死……死了吗？！都死了吗？！”金玉凤突然扯着破锣嗓子嚎起来，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慌，“人呢？！都死绝了？！来人啊——！！”

门口那点阴影蠕动了一下。先前端粥送水的粗使婆子，还有那个端参汤的小丫鬟，两张脸白得像糊墙的纸，哆哆嗦嗦地探出半个身子。婆子手里还攥着条脏兮兮的抹布，小丫鬟瘦得跟豆芽菜似的，缩在婆子身后，只敢露出一只惊恐的眼睛。

“看……看什么看！”金玉凤看见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踩了痛脚，暴怒瞬间压倒了恐惧，指着自己那条冻僵的胳膊和烫伤的脚，唾沫星子乱飞，“眼瞎了？！还不快……快扶老娘起来！叫大夫！叫大夫啊！老娘的胳膊……胳膊要废了！”

婆子和小丫鬟吓得一哆嗦，慌忙小跑进来。婆子想去扶金玉凤那条冻僵的右臂，手指刚碰到那层白霜，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窜上来，冻得她“嗷”一嗓子缩回手，惊恐地看着自己瞬间发青的指尖。

“废物！蠢货！”金玉凤疼得龇牙咧嘴，破口大骂，“扶这边！扶这边啊！”她用还能动的左手胡乱指着自己的左胳膊。

婆子和小丫鬟这才七手八脚地去架她肥硕的左半边身子。金玉凤像座肉山，死沉死沉，两人憋得脸红脖子粗，才勉强把她从地上拖起来一点。她那条冻僵的右臂直挺挺地垂着，随着身体晃动，像根冻硬的冰棍，撞在旁边的矮几上，“咚”一声闷响。

“哎哟！我的黄花梨！”金玉凤心疼得眼珠子都红了，也顾不上胳膊疼了，扯着嗓子骂，“轻点！轻点！一群败家玩意儿！磕坏了老娘扒你们的皮！”

她半边身子被架着，左脚不敢沾地，只能金鸡独立地蹦跶，每蹦一下，脚背上的燎泡就火烧火燎地疼，疼得她直抽冷气。她扭头，那双被恐惧和暴怒烧红的细长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狠狠剜向脚踏上蜷缩着的沉舟。

“小贱人！”她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怨毒，“都是你！都是你这丧门星招来的邪祟！老娘花大价钱把你弄来，是让你当摇钱树的！不是让你招鬼来祸害老娘的！你看看！你看看！”她指着自己冻僵的胳膊和烫伤的脚，又指着地上泼洒的参汤、砸翻的铜盆、泼溅的粥水，还有那滩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污血冰碴，声音尖得变了调，“这都糟践了多少好东西！老娘的凝香阁！老娘的铺盖！全毁了！全毁了啊！”

沉舟没吭声。她甚至没看金玉凤一眼。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那股跗骨之蛆般的冰冷死寂。她微微侧过头，沾满血污的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弧线，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带来一阵深沉的痉挛。

金玉凤见她这副油盐不进、死气沉沉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胸脯剧烈起伏，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装死是吧？好！好！老娘让你装！”她猛地扭头，对着架着她的婆子和小丫鬟厉声嘶吼，“去！把那碗参汤！给老娘捡起来！一滴都不许洒！灌！给老娘灌进她嘴里！灌不进去就掰开她的嘴灌！老娘倒要看看，这碗大补的参汤，能不能灌活你这身死肉！”

小丫鬟吓得浑身一抖，脸更白了，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婆子。婆子也是面无人色，看着地上那滩混着污血、早已冰凉、还沾着灰尘的暗红参汤，又看看金玉凤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胖脸，嘴唇哆嗦着，不敢动。

“聋了吗？！”金玉凤一脚踹在婆子小腿上，疼得婆子“哎哟”一声，“快去！再磨蹭，老娘把你们俩一起发卖了！”

小丫鬟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咬牙，松开架着金玉凤的手，踉踉跄跄地跑到那滩污渍旁。她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枯瘦的小手，去捡那个摔在冰碴血污里的细瓷盖碗。碗沿磕破了一个小口子，碗底还残留着一点粘稠冰冷的暗红汤汁。

她端着那破碗，如同端着烧红的烙铁，一步一步挪到沉舟面前。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血腥和灰尘的浊气扑面而来。她看着沉舟蜷缩在血污冰碴里、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身影，看着她裸露的脖颈和脚踝上凝结的暗红伤口，看着她胸前那片幽蓝流转、裂纹密布的恐怖冰晶，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端不住碗。

“姑……姑娘……”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蚋，“您……您喝一口吧……就……就一口……”她颤抖着，想把碗凑近沉舟紧闭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