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到惠王的私密，姚黄没把女医的真正来意告诉母亲，只说女医又给她检查了一次身体。</p>
以己度人，如果姚黄有什么难言之隐，肯定也不想别人背地里嘀嘀咕咕胡乱揣测。</p>
罗金花见女儿气色如常，便放下这事，继续去筹备宴席了。</p>
姚家的亲友不多，往常有什么喜事设宴，弄个五六张桌的席面就够了，可自打皇家的赐婚旨意下来后，一些稍微沾亲带故的人家非要来送礼，姚震虎在军营里一些半熟不熟的百户同僚或是千户上峰也来送礼，一家比一家热情，姚家拒绝不了，前脚收了礼，后脚就得送出去一张喜帖。</p>
再加上熟络的街坊们，最后一算，姚家这次要预备五十多张席！</p>
幸好礼部知道姚家的情况，特意去永昌帝那里替姚家求了一笔千两银子的宴席钱，与此同时，惠王也托人给姚家送来了银票千两，前者伴随着圣旨街坊尽知，后者由张岳悄悄送到姚震虎夫妻手上，外人并不知晓。</p>
礼部还明示过姚家，王爷大婚，王府那边一张席的花费约莫在五两银子左右。</p>
罗金花懂了，自家这边的席面不能比王爷那边的好，但也不能太寒酸。</p>
于是，罗金花就按照一桌四两银子的花销预备，五十多席就是两百多两银子，而这样的盛宴要摆三顿，再加上两顿小席，以及聘厨子租碗筷盘碟子等花销，永昌帝赐的那笔银子就只剩下一百多两。</p>
姚黄出嫁前晚，罗金花要把这一百多两以及惠王送来的两张银票都交给女儿。</p>
姚黄收起两张银票，道：“王爷的好意咱们没用上，确实要还给他，那一百多两娘收起来吧，王爷至少要陪我回门一次，咱们家的饭菜得丰盛些，这阵子因为我多出来的那些人情礼，家里也要慢慢还回去，再有，你们再多做几套好衣裳预备着，以后出门做客得讲究一点了。”</p>
罗金花想想也是，没再跟女儿客气。</p>
姚黄担心一百多两都不够家里维持王妃娘家的体面，低声道：“现在那些聘礼银子还不能动，等我在王府站稳了脚跟，我再贴补……”</p>
罗金花：“别，当了王妃，你的吃穿用度人情花销只会更高，皇家给你的大头便是这些聘礼，你可得好好计划着用，千万不能养成大手大脚的毛病。至于咱们家，我跟你爹都不好虚荣，该体面的时候体面，平常还是以前的过法，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勤俭持家便是美德，绝不会给你跟王爷丢人。”</p>
不可能因为女婿是王爷，他们就要学达官贵人们的气派。</p>
气派需要银子支撑，姚家没有，也不会去找王妃女儿要。</p>
“好了，咱们娘俩都是会管钱的，谁也不用担心谁，早点睡吧，明天有的忙呢！”</p>
四月二十一，惠王大婚。</p>
早上、晌午两边各有席面，迎亲的吉时定在黄昏。</p>
惠王府位于皇城西边的崇仁巷内，周围的街坊全是勋贵高官，主仆出门观礼也讲究个体面。</p>
等迎亲队伍离开富贵地进入平民居住的街巷，跑过来观礼的百姓们就热闹多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p>
“惠王不是腿废了吗，看着不像啊，瞧他在马背上坐得多直。”</p>
“腿废了又不是腰废了，当然能坐直，你看他的靴底根本没挨着马镫，说明他的腿脚无力，八成是被人扶上去的。”</p>
“唉，真是太可惜了，我还记得三年前惠王带兵出征，穿着战甲威风凛凛的气势。”</p>
“长得这么俊，王妃嫁过去也不算太亏。”</p>
百姓们还是很谨慎的，不高大声戳一位亲王的伤疤，只敢跟身边的亲友窃窃私语，然而开口的人多了，很多重复的字眼还是传到了迎亲队伍的耳中，这里面有新郎惠王，有随行的礼部官员，更有对惠王忠心耿耿的亲卫。</p>
亲卫们目光如刀，精准地射向人群之中。</p>
挨瞪的百姓立即闭紧嘴巴，只有还没领教过亲卫眼刀的其他百姓还在仰着脖子，一边看戏似的打量惠王，一边蠕动嘴唇继续嘀咕着。</p>
离得近的亲卫担忧地偷瞄王爷，就见王爷还是跟刚刚出门的时候一样，面容沉静，没有强装出来的喜乐，也没有引而不发的愤懑。</p>
这样的王爷让亲卫想到了树，还是一棵已经干枯再也不会发出嫩芽的老树，任由风吹雨打，任由顽童攀爬，老树只是岿然不动，静等腐朽坍塌。</p>
亲卫收回视线，眼圈泛红。</p>
今日的王爷还是做了伪装，看起来只是沉静，真正在王府里深居寡出的王爷，其实是一脸的死气。</p>
当迎亲队伍穿过大半个京城来到东南方的长寿巷，鼓乐声越发洪亮喜庆。</p>
姚家门前，身穿红衣的两个小厮额暴青筋的举起两串缠成腰粗的红鞭，另有人用香火点燃。</p>
一股股白烟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响腾空而起，迎亲队伍暂停在远处，在喧闹中等待着。</p>
姚麟该高兴的，可远远望着纹丝不动坐在马背上的王爷妹婿，他忍不住地提起心来，想象不出王爷如何上的马，等会儿又该如何下马，倘若姿势太难看，会不会有人笑出声，王爷又会不会因那笑声恼羞成怒，牵连妹妹。</p>
一扭头，姚麟看到了他的好兄弟李廷望，这人跟丢了魂似的杵在几个健硕的儿郎当中。</p>
姚麟在心里叹气，让他选，他更希望妹妹能嫁给李廷望，李廷望生龙活虎，真欺负妹妹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打他一顿替妹妹出头，而惠王那样的，他只是动下打人的念头都觉得良心难安。</p>
终于，鞭炮放完了，呛人熏眼睛的白烟也散了，迎亲队伍来到了姚家的正门前。</p>
宾客也好，看热闹的百姓也好，在这一刻，人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齐齐地盯着惠王，好奇他会如何下马。</p>
惠王微微俯身，左手握住马鞍，右手摸了摸骏马的侧脸。</p>
毛发黝黑水亮的骏马温顺地跪了下去。</p>
这时，一名亲卫推来紫檀打造的华贵轮椅，两名亲卫稳稳地托住惠王的肩膀与手臂，将人移到了轮椅上。</p>
众人还在唏嘘，礼官开始主持迎亲。</p>
新郎、新娘要拜别女方父母，姚黄终于被人扶了出来。</p>
王妃的凤冠嵌满珠宝过于沉重，王妃的嫁衣也过于雍容繁琐，姚黄必须放慢放小脚步，肩颈紧绷不敢偏移分毫。</p>
红盖头挡住了视线，被人扶到惠王身边后，姚黄只能看到半座轮椅。</p>
王爷不必跪王妃的父母，以坐姿拜了四拜，姚震虎、罗金花受了两拜，再回了两拜。</p>
等姚黄也拜过，王爷王妃就要离开姚家了，还要去宫里拜见永昌帝与后妃。</p>
姚黄跟在惠王的轮椅身边，她先上了花轿，没瞧见惠王是如何上马的，可外面静悄悄的，她能想象出所有眼睛都紧紧盯着惠王一人的画面，就是不知道惠王是什么神情。</p>
怕不会高兴吧？</p>
腿已经废了，本来可以幽居王府躲清静，结果因为成亲非要被推出来在外人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p>
从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王爷，到被人同情或嘲笑的废人……</p>
姚黄先替自己捏了一把汗，担心惠王会把这一路承受的憋屈发泄到她这个新娘身上，毕竟她将是今晚唯一要长时间面对惠王的人。</p>
与这份沉甸甸的忐忑比，进宫后那些繁琐的礼节便只是走过场的体力活了。</p>
在皇宫进出一圈，迎亲队伍终于返回惠王府时，灿烂的夕阳正映出满天红霞。</p>
姚黄被人扶去了后院，来吃喜酒的康王、庆王以及四皇子围住了轮椅上的惠王，看着赵璲被霞光映得微红的俊脸，康王笑着恭喜道：“彩霞当空，这是好兆头啊，二弟与王妃定是天作之合，婚后夫妻恩爱，诸事美满。”</p>
庆王、四皇子也送上了祝词。</p>
赵璲这才笑了笑，接受了兄弟们的美言。</p>
另一头，姚黄穿过游廊来到后院，注意到经过的几道门都没有门槛，想来是为了方便惠王坐轮椅通行。</p>
待新房这边准备好了，一位公公推着赵璲来了新房。</p>
新房观礼的女眷有永昌帝的妹妹福成长公主，来自已故太后娘家也就是永昌帝的表弟妹承恩公夫人，两人分别带着各自的儿媳妇，康王的两位侧妃也在，另有周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杜贵妃所出的二公主。</p>
这些都是将来姚黄要常打交道的女眷。</p>
赵璲的腿疾让众人的笑容淡了一些，好在女官会说吉祥话，新房里还是喜庆的。</p>
赵璲坐在轮椅上挑的盖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