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的功夫,碗就洗好了,我多做一点活,日后师娘也喜欢让我蹭饭。”
“我蹭的是师娘的饭,讨的是师娘的欢心。”
“先生,你坐着吧。”
徐二愣子出言制止了先生的追来。
上次师娘帮他的话,还历历在目。师娘的话,也说进他的心坎了。来回的走动,师娘的小脚也会痛。他知道师娘是怎么个脚痛法。只不过后来,他来先生寓所次数少了许多,蹭饭也渐渐绝了迹……。他在外面能吃上肉后,就没有太多蹭饭的欲望了。
今日这一次的蹭饭,大抵是他这半年来的头一次。
“你这……”
刘昌达哑然失笑。他没想到徐二愣子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手。相处了这么些年,他也不是愚蠢无知的人。他和细君的不和,恐怕亦让这少年看入了眼,一直以来在试图修复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
“算了,你我一同去吧。给她打个下手。”
他从徐二愣子手上夺了一部分的碗筷,接着以师长的姿态领在前面,朝东隅的灶房走去。只不过他基本没来过此地,走了一会,有点迷路,还是徐二愣子指了几下,他这才恍然,找到了路。
小脚女人看见这一对师生,有点震惊,“先生,徐从,你们怎么来了?先生你也是的,怎么领徐从到了灶房,你们是男儿家,进灶房多么不吉利。”
灶房?不吉利?
又是一个封建的迷信。
刘昌达面容紧绷了一下,他不想在女人面前丢脸,刻意转过身子,迅疾的走到了盥洗的地方。然后用剖开的葫芦瓢打了两次水,倒入了脏碗内,假模假样的洗着碗,肃言道:“路女士,洗碗固然是女者应有的权力,但不意味着,男士就没有迈入灶房的资格,古人云,夫为妇纲,我也应当去做你的表率……,因此我入灶房是合乎情理的。”
灰白狐狸刚在庭院嬉戏,它刚迈进门,就听到先生这样混不吝的说辞,顿时就有点错愕住了。
它走到徐二愣子身边。
一人一狐,相视一眼,都瞪大了眼睛,面露诧异。显然他们都没预料到先生竟然有着这样的一面。不过他们稍想一下也就明白了。先生一直在他们面前维持长辈的姿态,是不肯轻易放下架子的,所以他们见到的先生,多为严肃、不苟言笑的一面。可事实上,先生年龄并不大,二十四五的样子,从东洋留学回国才不过几年时间,他以前也是个学生。
路?师娘姓路?
忽的,他们又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是先生第一次喊师娘别的称呼,除了“细君”之外的别的称呼。
仿佛他揭破了先生“圣人”般的伪装之后,先生变得合众了。
小脚女人没搭话,但她拿锅碗瓢盆的声音大了一点,似乎是在宣告着自己的不满。
徐二愣子有点后悔来这地了。
先生和师娘的闹别扭,让他这个局外人,感到分外的不适。
他打好了主意,只要碗洗好后,他就立马走。
“徐从,等一下,我刚才又下了一锅饺子,你和你爹在外面,估计也没人给你们包饺子,你待会将饺子趁热给你爹端回去……”
路女士揭开灶台铁锅的竹盖,细声说了一句。
“谢谢师娘……”
即将拔腿而走的徐二愣子不得以又将脚收了回去,安安分分的开始洗着碗筷,等待煎熬的终结。饺子已经下好了,显然他是难以推拒了。
仅是二人的碗筷,没什么好洗的。
师生二人,连同灰白狐狸走出了灶房,在门外的石阶上等候。
弘文学堂早在五天前就放了假。所以学堂的斋夫们也早早的离开了学堂,廊外的雪并未扫除,厚厚的一堆,除了几处高顶的绿植,其余都掩在了白雪之下。
借助灶房的煤油灯光芒,刘昌达走出抄手游廊,他脚踩在了雪地里,又捧起了一把雪,擦拭着他的脸,等脸红透透的时候,他哈着白气,笑道:“京都属于关东,在东洋,京都是下雪的,可京都的雪,很小很小,我记得,我在矿业大学的时候,最想的一件事,就是回到豫省,看一眼真正的雪……”
仿若碎纸般的雪撒在岛田发髻上……。
他怔然了一下,好像又看到了几年前的那一幕。茶屋包厢的纸隔扇被拉开,穿着素雅和服的小优怜子吹着似萧的尺八,她脸上涂着的练白粉和雪地一样的白,整张脸只有眉是黑的。随着她两腮的吹动,发髻簪子上的流苏微微摇曳,垂在瘦削的两肩。念的和诗与冬季的景亦很是相称。
“回国后,倒是忘了好好看一场雪了?”
刘昌达自嘲一笑。
自从路女士来了之后,先生已经很少提及他在京都的事了。
一人一狐做起了听众。
徐二愣子抱着灰白狐狸坐在了走廊的栏杆上,没有插话。
他实际上在听到先生讲雪的时候,也想说说自己的心事——对雪的看法。他无疑是讨厌雪的,穷人没有一个不讨厌雪的。每到冬季,他穿着薄衣,就冷的发颤。唯一不冷的去年,是因有师娘的救济,给他缝了两件冬衣。
但他想了想,就没说了,将事藏在了心底里。
“徐从,饺子装好了,我装进了食盒,应能保暖一会,你快点回去吧。”
路女士颠着小脚走了出来,将一个漆木食盒递给了徐二愣子。
“对了,趁热吃,别放凉。肉馅的放凉后,吃了容易吃坏肚子。”
她又叮嘱了一句。
食盒放在地上,徐二愣子走进,拿起食盒,朝路女士道了声谢,“我回去了,师娘,你和先生早点歇息。”
说罢,他又朝先生所在的方向躬身行了一下礼,这才离开。
等走了几步,走到抄手游廊的无人处。
一人一狐不禁抬起了脑袋,看向了学堂高墙的外面。
学堂外,一捧捧的烟花炸裂。
“走吧,胡老爷……”
徐二愣子收回目光,待灰白狐狸跳到他的肩上后,就加快了步伐离去。
路上,他又一次碰到了何老旦。
县城不大,亮灯的地方就是几条街,很容易碰见。
“徐爷。”
何老旦作了个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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