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用胸腔里迸发出的一声怒吼回应了他,于是陈登的心境也反复激荡起来。
他虽身为文士,比不得关张那样万人敌的勇将,更比不得陆廉那样名震天下的剑客,但他亦有安社稷,平天下之志,而此刻这股雄心壮志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真切!
“天道在我不在敌!”他大声说道,“我今出战,克敌必矣!”
“必胜!”
“必胜!”
“必胜!”
城门紧闭,插翅难飞,因此慢慢行至城下的桥蕤根本无法猜到城中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远远望去,赞叹了一声。
“真是一座伟城。”
城高三丈,显现出新修缮过的模样,堪称规模壮阔,坚实无比。
但这样雄伟的城墙上却不见旌旗,不闻金鼓之声。
这并不令桥蕤感到惊讶。
“似我这般威武之师,他见了岂不害怕?”他看了看左右,“恐怕是吓得躲在郡守府中,不知如何是好吧!”
身侧立刻有偏将接了话,“将军属实是高看了陈登!说不准他现在躲在姬妾怀中一面哭,一面吐!”
“吐也吐不出别的,还是吐些虫豸吧!”军官之中又有人讲了这样的刻薄话,于是连桥蕤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个虫豸太守!”他志得意满地环视左右,“将城围住!派人上前喝骂挑战,明日再行攻城!”
“是!”
片刻之后,便有人策马上前,大声笑骂起来。
“虫豸太守!”
“陈登!你莫不是吓破了胆!又吐起虫子了!”
“快快开城投降!少时令你玉石俱焚!连你那一肚子的虫子也保不住!”
他们这样大声谩骂时,原本没想过陈登会开城门——这样想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陈登真被激怒了,至少也该先竖起城头旌旗,一波箭雨下来,将他们逼退之后再开城门吧?况且就这幅偃旗息鼓的懦弱模样,难道他真有那样的胆子吗!
一拨人骂得累了,换下一波人策马上前,继续喝骂,刚骂了没到几句时,随着城门链盘绞动之声缓缓传出的,还有密密麻麻,如同洪水一般席卷而来的脚步声和喊杀声!
骑兵两翼,步兵中间!他们手握藤牌与长兵,怒喝着,咆哮着,向着桥蕤的军阵而来!
城上终于立起了一片片“陈”字旌旗,而在旌旗之间,亲自登台击鼓的,正是这位太守本人!
金钲齐鸣,鼓声震天之中,桥蕤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快!”他大喝道,“快迎敌!快迎敌啊!”
他的那些士兵坐在地上,笑看骑兵上前骂阵,他们还没有站起来,还没有拿起武器,还没有真正集结起严密的,有战斗力的阵容。
可是广陵守军的脚步太快,攻势太猛,根本没有给他们集结成阵的时间!
“快啊——!”桥蕤感觉胸腔里的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你们这些贱奴!蠢货——!”
骑兵似水银泻地,又似一柄尖刀,轻快地冲开了那原本便不整齐的军阵,而后步兵上前,将伤口进一步撕开!
他们是广陵郡兵,这意味着他们的老家也许在江都城附近村庄中,他们的亲人也会在上巳节时出门去城外踏青,去江边赏景玩水,又或者只是一个穷苦人,去那里讨生活,挑一担柴,打一尾鱼。
——那一路蜿蜒而来的血路,那脚下擦也擦不干的血迹,是他们妻儿父母,亲邻故旧的血。
“杀啊——!!!”
这样的怒吼声响彻在战场上,压过了金钲战鼓,压过了兵戈相交,甚至浓烈到遮天蔽日,令人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再也看不见别的颜色的地步。
这一抹殷红在眼前蔓延开,很快扩散到整片战场。
这些远道而来的袁术军被冲散了阵型,顷刻间便溃不成军,于是两军相交变成了摧枯拉朽,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可是这些守军,这些守军,他们只有一千余人,自己是他们的十倍之多啊!
桥蕤感觉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黑,但已经有箭矢向着他而来了!
“将军!”
“将军!”
“将军快拿定注意啊!”
“快撤吧!将军!”
片刻之前的趾高气昂,志得意满,此刻通通化为了乌有,但这一场交锋并不是败了便败了的!
他此刻是在广陵!是在敌人的领土上!他是孤军深入!他没有援军啊!
桥蕤的声音似是像在哭,但终归还是化为了歇斯底里的大吼。
“撤军!撤军!”他大吼道,“且战且退!向江边而去!”
自江都城下至江边并不算远,只有五十余里,这支兵马又无辎重,只要疾行一日便到了。
但这“一日”不是轻装简行,纪律严明的一日,而是丢盔卸甲,仓皇逃命的一日。
桥蕤已经完全意识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哪怕再蠢笨的主帅,在知道追兵没有援军的前提下都会一路死追到江边。
他的士兵在去往江边的路上就会被杀死、被俘虏、四散逃走,哪怕终于到达江边,他们会为了争抢登船先后而大打出手,甚至不惜杀死自己的同袍。
而追兵不会停歇。
江面上将会布满他的士兵的尸体。
一面骑在马上,疯狂向着江边而去,桥蕤一面昏昏沉沉地想,不管张勋能不能胜关羽,他这支兵马算是完了。
<script>app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