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曼盈盈一笑,不再打扰伦山蛊后,转头,朝阿月道了声:“阿月,等会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阿月睁着大眼睛,高兴地点了点头。
天空明净如洗,阳光火辣辣地照进幽静院子里,封闭房间内,阿月敛容屏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伦山蛊后。
桌案边,伦山蛊后气沉丹田,酝酿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将蛊灵伞打开。
蛊灵伞上有八根伞骨,每一根伞骨上都有一个铃铛,八个铃铛,四种功效。
一种为解蛊,一种为种蛊,一种为纯音攻,纯音攻有些类似阿奴耶手上那把蛊琴的攻效果,以内气催动,声音有扰人心神,限制动作的作用。
剩下的两个,便是控蛊杀蛊。
四种不同的攻效,催动一个,和催动两个效果完全不同。
就拿杀蛊的这两个铃铛来说,双铃铛声音同时响起,那便能远程杀蛊于无形,隔上五百里,也能取大祭师的命,但这若只催动一个铃铛,那就只是控蛊。
就像阿曼刚才所说,控制大祭师体内的蛊虫,让蛊虫躁动,给大祭师带去痛苦。
若现在她催动其中一铃,五百里内的大祭师必会痛苦难当。
想到仇人会痛,伦山蛊后脸上浮起了一个森冷的笑。
她伸手,轻轻挥了一下控蛊的铃铛,随即瞳孔一缩,内力聚于掌中,骤然往这个铃铛上拍出去。
掌风浮动,铃铛顿时发现叮叮当当的响声。
与此同时,五百里外。
回纥大军已开始继续行军,负责后勤的士兵,正在紧急拔营。大军最前方,除了回纥的将领,还有一辆装饰华丽的车辕。
车辕顶棚垂落着许多小骷髅。这些小骷髅全是蛇头骨,看着极为诡异。
车厢内,妮怜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自己手中的陶瓷盅,这陶瓷盅里,有三蛊虫正在相互撕咬着。
盯着看了一会儿,待盅里一只蛊被另一吃蛊吞噬掉后,她那满是褶唇嘴角,弧度极小的往上扬了扬。
妮怜伸手,取来盖子,将盅给盖住。
“如何?”一道声音在车厢里。
这声音很诡异,短短两个词,明明是在问话,却透出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
诡异至极。
妮怜侧头,老态的眼睛里透出疲惫。
“只剩下最后两只了,最后这一场角逐,应该还需要十天时间,待只剩下最后一只时,这蚀蛊就算养成了。有了这只蚀蛊,咱们就能预防伦山蛊后使什么手段了。”
“辛苦了你了。”声音又一次响起。
随着声音看去,在妮怜左侧的榻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袍的老者,这个老者哪怕是坐着,身形都有些佝偻。
他有一头银白头发,脸上的皱纹特别深,一双眼睛却与他给人感觉截然不同,那是一双犀利到让人害怕的眼睛,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一个人般。
妮怜:“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妮怜是一个年纪只比石竹月阿娘小几岁的老妪,也不知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不到六十,就已白发苍苍,看着完全不像一个还未六十的老妇,反倒像七老八十,似要行将就木般。
大祭师——阿穆圣,看了一眼略显疲倦的妮怜,道了句:“你休息一会儿吧。”
“你看着一点盅,若有情况,一定要把我叫醒。”妮怜轻嗯了一声,倚到塌上,就想小憩一会儿。
这段时间,蚀蛊已至最后关键,她心神紧提,天天紧盯着蛊虫,已有好些日没有好好合过眼,又加上在大军中,她身体的确有些吃不消了。
蚀蛊对他们很重要。这是阿穆圣在万一取不到龙王血或是驱蛊铃时,唯一能避开伦山蛊后取命的东西,不能出差错。
只要蚀蛊一成,他们便不用再那么忌惮伦山蛊后了。以蛊避蛊,是她试验了近二十年,才试验出来的方法。
蚀蛊,也是大祭师阿穆圣体内,那唯一没有解掉的蛊。
这些年,奴怜和大祭师都找不出解除这蛊的办法,因为,这蛊在阿穆圣心脏处,释放着蛊毒,她取不出,也不能杀它。
这蛊与阿穆圣共存的时间太长,阿穆圣的血液与五脏六腹皆被这蛊的毒所腐蚀,就算有龙王血也不能立即驱蛊,得一步一步来。
还有便是不能杀。
一旦杀掉这蚀蛊,没有蚀蛊产生的毒素平衡生机,阿穆圣当场便会丧命。
为了以防伦山蛊后远程杀成蚀蛊,这些年,她做过无数试验,终于在几年前,找到了避开蚀蛊死,阿穆圣也死的困局。
那就是再养一只蚀蛊,养一只与阿穆圣体内一模一样的蚀蛊。
在伦山蛊后远程杀死蚀蛊的时候,立即将新的蚀蛊种入阿穆圣的体内,让这只的新蚀蛊所产出的毒,继续平衡阿穆圣体内毒素。
蛊虫与阿穆圣共存的时间太长,如今,就算拿到驱蛊所需的龙王血,也必须走这一步,才能保住阿穆圣的命。
为些,她还自己养了好多蚀蛊。
她用自己养的蚀蛊,一次一次的在别人身上做试验,折腾了好些年,试验终于成功了。
多年前,有个被她种下蚀蛊的蛊奴,在种蛊第五年后,她杀蛊,再种蛊,让这新蚀蛊代替死去的蚀蛊……没想,那个蛊奴尽活了下来。
以防是侥幸,她又试了好多次,终于确定了,只要在蚀蛊死掉十息间,将新的蚀蛊种下去,人就不会死。
她的办法在奴蛊身上行得通,那在阿穆圣身上必也能行,唯一难的……便是,她需要养出一只当年种入阿穆圣体内的,一模一样的蚀蛊。
蛊后一脉所养之蛊极为霸道,要养出堪比蛊后一脉的蛊,极为不易,非是她想养就能养得出来的。
好在当年,她在伦山学过一段时间,虽然难,但到底还是被她找到了办法。
她花了三年多,终于养成了一只。
现在,希望就在眼前,只要让这两只蛊虫撕杀,杀出能媲美伦山蛊后一脉所养出的蚀蛊,那阿穆圣便有救了。
妮怜半阖着眼,想着这些的事。
阿穆圣点了点头,伸手,准备把小桌案上的蛊盅,取过来,放到自己身边。
手刚探出去,忽地,心口猛得升起一股疼痛。
这痛意来的太突然,阿穆圣猝不及防,被这钻心之痛给疼得,突的一下软倒在了马车内铺的地毯上。
砰——
车中小案,随着他软下去的身体,被他带得翻倒了下去。
正准备小眠一会儿的妮怜听到动静,赫然睁开眼睛,一睁眼,便见阿穆圣撑着塌,脸上青筋凸显,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妮怜一惊,赶忙从塌上坐起身,立即伸手搀扶着他。
阿穆圣双眼通红,心脏仿佛在被什么东西啃食般,痛得他满头大汗。
干瘪的手,顺着妮怜伸过来的胳膊,骤力抓上去,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减轻心口的疼意。
“阿穆圣,你怎么了?”妮怜脸色骤变,紧紧反握住他。
妮怜话刚一出,车外,就响起了一护卫的声音:“大祭师,可是有事?”
大祭师刚才软下去的动静不小,已惊动了外面的护卫,于是,其中一个护卫便打马上前询问。
“无事,退开。”妮怜听到车外的声音,平复情绪,用与以往相同的声音喝道。
那护卫听到妮怜的声音,奇怪地看了一眼紧紧关着的车门,然后打马退远。
等马蹄声跑远,阿穆圣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微张着嘴,急急喘气:“妮,伦山蛊,蛊后……”
摧心之痛,让阿穆圣语不成句。
满是皱纹的脸,在这忽来之痛的折磨下,变得狰狞。
妮怜一听伦山蛊后,瞳孔震缩,手一伸,赶紧将那掉落到地上的蛊盅捡起来。
取出蛊盅里的其中一只蛊,然后紧紧盯着阿穆圣,想等着阿穆圣体内蚀蛊一死,便立即将手中这只还未成型的蚀蛊种入阿穆圣的体内。
妮怜这些年,一直练不出与伦山蚀蛊相等毒性的蛊。
久经折腾,她想出了以蚀蛊养蚀蛊的办法,准备养出一只毒性最强的蚀蛊做备用。
所以,蛊盅里这两只还未厮杀完的蛊,皆是蚀蛊。
目前,两只蚀蛊毒性都达不到阿穆对体内那只蚀蛊的毒性,但她现在,已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妮怜神情严肃,静等阿穆圣体内的蚀蛊死掉,然后就立即种蛊。
等,最是难熬。
妮怜虽是在等,但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她额头上已布起了细细冷汗。
等了大概一柱香,阿穆圣脸孔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痛苦,可偏那只在他心脏之处的蚀蛊却始终没有死掉。
又过了一柱香,就在妮怜等的已咬起了牙齿之际,阿穆圣脸上的痛意,竟有了缓和之像。
似乎那只能取他性命的蛊虫,安静下去了般。
痛来的突然,撤退得也很突然。
就在阿穆圣以为自己会被蚀蛊折磨死时,身上的痛,就犹如潮水般全退去了。
通身上下,再无一丝痛感,仿佛刚才那两柱香的煎熬,只是他的幻觉般。
“阿穆圣,你……”看着神情有所缓解的阿穆圣,妮怜脸上划过惊异。
怎么回事,蚀蛊未死?
阿穆圣缓缓吐了口气,并未立即为妮怜解疑。他撑着妮怜手,借着她的力,重新坐回塌上。
车厢内,一时寂静。
妮怜紧张地看着阿穆圣,不错过他脸上一丝神情。
坐了良久,许是缓过刚才那阵面对死亡的心悸,阿穆圣眼底闪过狠戾。
“是伦山蛊后,一定是她。”
恨意太浓,阿穆圣本就有问题的声音,此刻犹如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刚才,他感觉到了那沉睡在他心脏中,三十几年不曾动过的蚀蛊,动了。
它在他的心口处翻江倒海,仿佛一只贪婪的老鼠,撕咬着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妮怜眼里透出担忧:“阿穆圣,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真是蚀蛊作乱,他现在……
“蚀蛊醒了。”阿穆圣痛恨道。
阿穆圣年轻时,因为野心偷去伦山。在伦山,他没少受到折磨,他的喉咙曾被剧毒毒过,所以,导致他的声音极为难听。
他的声音,一出喉咙,就透出一种歇斯底里的感觉,仿佛是在用全身力气在说话般。
妮怜眼瞳闪过惊愕,不知想到什么,皱眉道:“若蚀蛊被唤醒,你现在……”
她话语未尽,但阿穆圣却明白她的意思。
蚀蛊若醒,那他现在决不可能,还能坐在这里和妮怜说话。
想到这里,阿穆圣眼里狐疑:“你的意思……?”
“但是,我没感觉错,刚才心口处似乎有万虫在噬心。”
他心口处,只有蚀蛊这一异物,若不是这异物在动,那还能是什么?
妮怜沉眉,疑惑问:“那现在呢,你现在感觉如何?”
“未再有感觉。”
妮怜闻言,半搭着眼睛,陷入了深思。
良久后,她从沉思中回神,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浑浊的老眼里,射出逼人的光芒。
“阿穆圣,让大军加快速度,尽快与巫马逐丹汇合。”
“这几天我再想想办法,让这两只蚀蛊在大军与巫马逐丹汇合前,就让它们成形。我们一定要抢在伦山蛊后之前,取出当年你在伦山中的这只蚀蛊。”
“抢在伦山蛊后之前?这是何意?”阿穆圣看向妮怜。
妮怜看向阿穆圣,带着些饶有趣味的语气,道:“还记得我们在伦山调查到的消息吗?”
“记得,伦山新一任的蛊后,便是当年落下昭江的那个女人。”提到伦山,阿穆圣瞳中幽火腾升。
当年大意,以为这对母女必死无疑,倒是没想到她们命大,竟侥幸活了下来。
伦山,伦山,待他除去身体隐患,定谴尸奴大军踏平伦山,以雪前耻。
妮怜森森一笑:“这一任伦山蛊后是半路出家的,才修练蛊术短短三年,就算拥有上任蛊后一身毒血,想秘蛊术也精湛不到那里去,要不然,她不可能连一只蚀蛊都杀不死。”
“她刚才肯定是用错了方法,所以,你体内蚀蛊才会有异动。”
阿穆圣惊疑道:“你是说,伦山蛊后其实没办法除去我体内的蚀蛊?”
妮怜一脸笃定:“对,她现在必是没办法除去蚀蛊。”
以她对蛊后一脉的了解,若蛊后杀一个中了伦山蛊毒的人,远在伦山就能直接将人杀死,根本不需要跑到漠北这地方来。
可是伦山蛊后却千里迢迢跑来了漠北,这任蛊后的蛊术定是不怎么厉害……
想到这里,妮怜脸上浮起了一丝贪婪的笑。
阿穆圣:“生死握在别人的手中,到底是隐患,就算现在她一时除不去,他日……”
“所以我才说加快行军与巫马逐丹汇合。巫马逐丹手中有龙王血,用龙王血将你体内这只她能控制蚀蛊驱出来,换上咱们自己养的蛊。这只蛊,是我用你的血培育出来的,它只认你,谁也控制不了它。”
“阿穆圣,等你没了蚀蛊危险,想办法,把伦山蛊后捉来给我。”
阿穆圣:“夫人是要活捉伦山蛊后?”
“当然要活捉她,幸姑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如今被她捉去,咱们得想办法把她救回来。“说到这里,妮怜眼里透出丝恨意。
伦山蛊后这女人真可恶,竟敢朝她的女儿下手,回头,她定要把她加诸在幸姑身上的罪,全还给她。
想到这里,妮怜眼睛突然浮诡笑:“伦山蛊后的一身蛊血可是大补之物,阿穆圣,你说,当奴尸添加了点尸沙与世间最毒的血,威力会如何?”
阿穆圣听到妮怜的话,神情一顿,随即脸上也同样浮起了一个诡异的笑。
“夫人大才。”
他也很知道,用世间最毒的血,养出来的尸奴会是如何。
说罢,阿穆圣抬眸,往推开马车窗户,朝外面的护卫交待了一声。那护卫闻言,催马往大军最前头的将军跑了去。
没过多久,回纥大军的行军速度,就加快了,车辕内,妮怜又和阿穆圣商量起了,如何夺取伦山蛊后一身毒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