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对面有间奶茶铺子,他进去点了个图片上最大的招牌奶茶,等了半晌,拿到手才发现是一桶如假包换的稠粥。
捧着粥,厉扬在窗边坐下了。
他找了十一年。
小时候没本事,只知道去东湖中学打听,结果认识方程的都说他出国留学了,音讯全无。后来岁数大一点,知道托关系了,可也只找着了方家在县城的祖宅。
他当时满心希望地奔过去,却又扑了空。街坊邻居跟他讲,孙老太太从前还硬朗,儿子方远没了以后就不成了,没三个月,也撒手去了。
在那样的年代,方程的父亲竟是独子,亲属关系淡得稀米汤一样,线索到这儿几乎就断了。
等厉扬机缘巧合跟关正诚搭上,才总算有能力去往深了找,可那个时候,很多东西已经遍寻不到了。
这个人,彻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许尧臣是一个孤儿。
真人真名真姓,只是人死了。
方远和程艾年轻时候助养过二十几个孤儿,许尧臣是其中一个。这孩子后来出意外死亡,却不知是何原因没有人去开死亡证明、销户。方远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明知冒名顶替是一步烂棋,可还是为儿子选了。
他不能是方程,不能是方远和程艾的儿子。
——事情太大了,太糟了,所有人都在盯着,只要他还是方程,他一生都不会太平。
所以有关方程的一切,都停在了他十五岁那年。
方远委托助手将这事办得看似滴水不漏,却没料他那短命的远房兄弟竟跟他前后见阎王了。
方远一死,方程成了烫手山芋。这个事,根本就是在灰色地带上跳伦巴,一个扭不好,一串人都得背犯罪记录。
为什么方浒能威胁许尧臣,就是为这个。
假如许尧臣是个普通人,那老畜生谁也威胁不了。可惜许尧臣不是,他的过去只要爆出来,势必要引起一场舆论海啸。
那许尧臣这辈子,恐怕就完了。
跟许尧臣有关的消息,厉扬是在旧船厂才知道的。当时方浒让他捶了个半死,同一时间,白春楼发来一套粗糙的档案,简述了十一年前的真相。
方远死在东湖中学,而他竟然信了方程远走他国这种鬼话。
人一旦蠢起来,真是药石无医。
奶茶铺子对面,学生们放学了,打着闹着,勾肩搭背从校门飞跑出来,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堆在了店门外。
“瞒不住的。方浒一旦进去,该交代的都得交代。到时候,你要么给许尧臣托底,要么就干脆把他这张皮撕了,让他顶着他老方家祖宗的姓氏,见见光。”
老关在白春楼之后给他递了这么句话,说的很实在,也是裸的现实。
厉扬端着他那杯稠粥离开了奶茶铺,开了步行导航,沿着新修的小道往一处居民区走。
成锦市自打开发出了自己的新技能后,对城市基础建设就格外关注。从臭水沟到棚户区,能整治整改的,一个都没放过。鸟瞰这座城市时,从前疤瘌一样的破地方,经过十多年改造,已经被拔得差不多了。
而方浒当年挤在棚户区的那间破房,就是在改造中给他更新换代的。
只是棚户区虽没了,但周边居民楼尚在。六层高的楼房,在时间的洗刷下早没了多年前盖起来时的气派,如今就像垂暮的老人,瑟缩在高进混凝土的丛林中。
馄饨摊就藏在这一片居民楼间。
十一年前,它确实是个摊子,可十一年后,等厉扬真把地方找着了,才发现人家也与时俱进了,从摊变成店,还是个连锁。
物非人也非,那般心境形容起来,大约就是夜半的沙漠,又荒又凉。
厉扬要了碗十全大馄饨,富贵逼人。一只海碗,里面包含了八种馅,配上香菜葱花,点几滴香油,馋得人流口水。
一只从不给饭拍照的狗皇帝,拿出手机,旁若无人地给富贵馄饨拍了几张照片,存进一个新建的相册里,这才开吃。
馄饨滋味十足,入口咸香不腻,鲜虾馅的弹软有嚼头,也难怪能开起来分店。
吃着,厉扬无端想起个旧事——许尧臣不爱吃馄饨,但他的不爱吃非常双标。
如果馄饨是刘铮拿来的,那他就能闭眼吃,万一那馄饨不幸跟姓厉的有半毛钱关系,他就一口都不碰了。
一碗馄饨下肚,人也跟着热起来,冒了汗。
七点半,厉扬迎着风离开馄饨店,又辗转上了机场大巴,去搭晚班机。
登机前,他拍了张黑透的天,放进了相册里。
一日消磨,他心里那块塌陷并未随着踏上成锦的土地而充实些许,反而空得更厉害,仿佛是有破皮割骨的风在那空旷中撕扯过去,让骤然侵袭的疼变成了一种漫长的、无法对抗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