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孤军深入敌后,想要随时掌握动向是极困难的,但是元铮连续十天没有消息还是让公孙佳心神不宁。
那一边,元铮走得其实还算顺利,这要利益于公孙府里看着几个老阴鬼。
公孙佳谨慎,行军要他至少准备两套备用的方案,连水源都要确认一个备用的。单良缺德,将自己能想到的暗中坑害的阴险手段都写了出来,让元铮注意好做防备。荣校尉则是整理了所有折在这一片草原上的名将的惨事,让元铮熟读。连彭犀都掺了一脚,让他小心别中了反间计之类。
除了与后方消息很难保持畅通,一切其实都还好。元铮的队伍携带了五天的干粮,作为第一队段的储备,采取了以战养战的策略,他要在五天之内取得第一次战斗的胜利,这样才能有补给,同时将战线推入敌境。
接下来公孙佳这里后方的补给才能跟上。
但是现在十天了!
邓凯那里的消息是,他们已与狼主截击援军的部队正面撞上了,狼主布了个口袋阵,专为围点打援。邓凯已有所准备,小有损失却没有上当,双方交手三次,邓凯已稳住了阵脚,并且回报,敌军越来越多,好像把重点放在自己这路援军身上了。
眼下公孙佳除了相信元铮,再没有更好的应对了。一则再派出兵马出去也未必找得到元铮,二则一旦派出兵马,自己的防守就更空虚了。她计算了一下邓凯的情况,算了一算狼主兵马的数目,觉得一切正常的话,元铮应该没有问题。
又等了大半个月,元铮的消息才辗转传来——他一路北上抄了狼主的老窝,但是回师的过程中又与狼主相遇了。
狼主并非庸才,与邓凯相持数日之后就发现情况不对,略一思索,知道自己这一回又慢了半拍。他没有冒进,而是采取了最保险的策略——回家!因为对手是公孙佳,她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儿,自己可以围点打援,她难道不能在周围布好了陷阱等着自己?
还是老家更重要!
元铮与狼主擦肩而过,两下打了一架,狼主想抢回被劫的牛羊人口,元铮不与他过份纠缠,将劫得的牛羊与人口一批一批地在队伍后面放出,引敌军争抢,自己趁机脱身,只是战利品丢失了大半,只有些金银器皿、礼器与一些留守的贵族子弟被他押了回来。
~~~~~~~~~~~~~~~~~
这个战果公孙佳并无不满,几十年来第一次出塞,还打赢了,可以了。只是离目标还差得远,狼主还好好的呢,他的队伍也还在,尚有一战之力。
公孙佳不满的是整个事件,战争已经开始了,朝廷还把一个外戚出于私欲而挑起的战争包装成了“正义”。这仗就必须打下去了。
公孙佳有点厌倦,一场胜仗打完,她要跟着去献伏,然后与章嶟面谈,聊接下来的战争安排。一想到章嶟,她就头疼。
按着脑袋,公孙佳与元铮二人又回到了京师,这一次她没有带上妹妹,将女儿留在了雍邑,由钟秀娥和乔灵蕙等人照看。
进了京,看到章嶟满面红光的,公孙佳就更不开心了。将士流血,最后得记在章嶟名下“某帝时,大破胡兵”。
见到章嶟,她还要微笑恭喜章嶟。
章嶟眼底满是兴奋,笑道:“真是双喜临门!”
公孙佳道:“听说淑妃生了?”心里却想:屁!那是她生的吗?你当我是傻的?太皇太后明确无误地告诉公孙佳,淑妃宫里少了两个宫人,这个她能查得到名单。这两个宫人自从吴宣宣布怀孕之后就再也没人看到过她们了。京郊是有墓地专用来埋葬死在宫中的宫人的,公孙佳派人守株待兔,活人藏在宫里想翻出来难,死人拉出去埋了,扒坟就行了。
公孙佳看了一眼赵司翰,她已经让赵锦将此事知会了赵司翰,赵司翰微微点头。
公孙佳继续与章嶟寒暄,章嶟十分高兴,公孙佳办事总比吴选牢靠,吴选之前选才不妥当,公孙佳这场仗是必然妥当的!这是他登基以来值得称道的第一项大的功绩,章嶟分外的高兴。
公孙佳问他梁平在哪里,章嶟道:“他离得远,要再过两天。”邀公孙佳明天到宫里来赴宴。
公孙佳次日到了宫里,却发现章嶟设的是个“家宴”除了章嶟还有个吴宣,倒没有谢皇后。公孙佳也不甚在意,她对谢皇后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连太子都没有,可见章嶟对太子是比较不重视的了。
吴宣的脸上挂着标准的、客气的笑装得若无其事,公孙佳却看得出来她十分勉强。公孙佳自己是生过孩子的,看吴宣的这个身段,算一算她这会儿也就是刚出月子,这体形就不对!生完孩子的女人肚子都是大着的,吴宣那腰,都快与她一般细了。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依然身姿纤细,配上眉眼间的薄愁,怪叫人心疼的。
太子都搬进东宫了,吴宣这“儿子”弄出来也只是个“儿子”而已,争太子的难度一下子就加大了。她能高兴得起来才有鬼!公孙佳正是推动章嶟册立太子的人,吴宣没有当场翻脸已是好涵养了。
章嶟似乎不知道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笑着招呼公孙佳看他新得的儿女:“是龙凤胎呢!”
公孙佳笑道:“是吗?那可难得了!”
章嶟很高兴地问:“是吧?”
公孙佳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吴宣顾不上绷劲儿,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两个孩子确实是借腹生子。大的是足月生出来的,小的还没到日子,她总不能在一个月的月头和月尾前后脚生俩孩子,只好给还没到日子的那一个催产,伪称龙凤胎。大的生下来是个女儿的时候,吴宣十分失望,等小的生出来是个儿子,她又担心催产生出来的养不活。养到现在倒也还没养死,一个足月、一个不足月,看起来有点不协调,她怕公孙佳看出什么来。
公孙佳什么额外的话都没说,夸了几句就与章嶟赴宴去了。章嶟高兴,喝了很多酒,公孙佳很有耐心地听他说了许多宏图伟业,一点嘲笑的意思也没有。中间还点评几句:“唔,这个是承先帝的遗志,很好。那个是太祖时就有想法的,可惜当时办不成,陛下倒想到了。陛下这个想法倒是新鲜了,如果成了,将来于百姓很有益处……”
句句搔在了章嶟的痒处,他越听越开心,心道:表哥说得没错,他们都是忠臣,只是不忿吴选无能而已。
越开心就越喝酒,醉了之后被吴宣命人扶去休息了。吴宣也陪了一些,微有醉意。公孙佳是滴酒不沾,她一向如此,凡不想干的事都推说身体不适。见章嶟已经去休息了,公孙佳也不想再与吴宣掰扯了,左右不过是那些个破事儿,她懒得理会。
留下吴宣一股无名业火无处宣泄。她原想与公孙佳好好谈一谈,问问清楚的,哪知人家根本不理会。能安慰她的章嶟也已经睡了,宫女们低着头也不像是能说话的样子,吴宣气得半宿没睡好。
吴宣难过的时候还没完,章嶟第二天醒了酒,不等吴宣说什么,就宣布要给女儿封公主。公主的封号与亲王一样,并不是出生就有的,都要有一个仪式,一道旨意。吴宣这名义上的女儿才满月不久,章嶟就要趁着大捷的劲儿把儿女都封了。
这事却惹到了张德妃,张德妃是娇养长大的,其家风不谦逊但是淳朴,看谁不顺眼了,她能直接骂过去绝不过夜。她没有儿子,但是有一个女儿,这女儿里里外外称呼是“小公主”,实则没有正式的册封,直到现在,竟与吴宣这个女儿同时册封,封地还不如人家的好。
张德妃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吴宣“出了月子”之后不能总缩在自己宫里了,出门逛逛就遇到了张德妃。德妃痛快,直接踩吴宣的痛脚:“哟,吴‘妹妹’~还有心情逛呢?吴瀹闯下这么大祸,你倒心情好呀?满朝上下准备了十几年一场大仗,人家栽了十几年的树,临了那小子想伸手摘果子?他发什么梦呢?这么,手还叫狼给咬了!”
这些话都是德妃家亲戚说的,德妃的小舅是朱瑛,交游甚广且绝大份朋友都不是好人,小舅妈从小舅那儿听了点话,转头就告诉了德妃。用词十分刻薄且全是瞎猜,但又能说得圆。
“看着东宫眼红吧?谁叫妹妹的弟弟不争气呢?哦,一看,这么个东西,他现在就敢这样,做了太子的舅舅,还不得把大家都生吞了?嘻嘻。”
公孙佳回京之后,贺州派的纨绔们多少有点壮胆,德妃也就更敢说了。见吴宣脸色惨白,德妃心里高兴,哼着歌儿回自己宫里了,留下吴宣手脚冰凉。
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捱到章嶟下朝,吴宣有心向他求情,章嶟的心情又不美妙了起来——梁平也回来了。梁平这次实属无妄之灾,他是被突袭的。狼主还以为是他们合谋,追击的时候下了死力,梁平能扛住攻势,能力可见一斑,实在不算辜负了章嶟。
只是这战果就不怎么美妙了,己方的伤亡也有些惨。看到梁平这个惨相,章嶟心下恻然,突然想起来苏铭与陆震的话,梁平是被吴选给害了的。好生安抚了梁平,章嶟把吴选又记上了一笔。
等吴宣向章嶟开口提到吴选“不懂事”,的时候,章嶟又想起来钟源说的,淑妃也是被吴选连累的话,道:“他不懂事,你还要送他去做事?就不要让他拖累你了!”章嶟说得斩钉截铁,吴宣更是心慌。
事情还没完,一场仗打完了,朝廷要论功行赏,这个都是做熟了的,各部有司通力合作倒没出什么大纰漏。但是御史又忙上了,他们开始参吴选,参他侵夺民田、欺压良善,最阴狠的一句话是:所侵占良田多于陛下赏赐梁平之数。
章嶟大怒,下令彻查!我说怎么人人都骂我,原来是因为你!
吴选的人缘是真的不好,哪怕是想投机的人,看到东宫之位已定也都停下步子来观望。朝中各派岂能放过他?比着籍簿存档,硬将他的田宅都还了回去。弄得近来最大的新闻就是这个,人人都很开心,见面就问:“你听说了吗?”
户部当然也不例外,公孙佳没有禁止户部官吏的八卦,今年户部的账尤其的繁琐,因为又打仗了,人人累得要死,给他们一点娱乐又怎么了?
不过这一次回来,公孙佳很惊讶地发现情况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她翻了翻本子,说:“苏铭呢?”
别人不敢动的户部和兵部,章嶟敢动,他把苏铭给放到了户部,而将陆震放到了吏部。苏铭上任才没多久,在处事上居然很有一套。公孙佳将他召了来,询问他的看法。
苏铭确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与陆震都认为,公孙佳虽然出身贺州派,但是更像是个“保皇派”,她与霍云蔚、钟源一样,都是忠于先帝和章嶟的。且公孙佳风评极佳,这些时日看公孙佳评定功劳也很公道,于是将自己的一个想法说了出来——改盐法。
公孙佳仔细听了苏铭的意见,这样一改可以增国家的收入同时又不加重负担,她说:“想法很好但是现在不行,现在正忙着。你把你的想法写得详尽一些,写不够五万字,别拿出来。”
这法子是不错的,但是公孙佳怕让章嶟看了直接硬干,到时候又是无穷的麻烦。公孙佳从来不下厨房,也知道人是要吃盐的,此事关系无数人,绝不能沉不住气。
苏铭等待了数日,公孙佳看他表现得一如平常,于是上表奏请苏铭做了户部侍郎。这虽然让赵司翰小有微词,但是章嶟十分满意,觉得公孙佳真是一心为公并不结党营私,与什么京派完全不同。
公孙佳却又向他申请,仗还没有打完,处置完相关事宜之后,她还要返回雍邑。这一回她主动向章嶟要求与梁平兵分两路,梁平那兵经过一场恶战之后打得七零八落,合兵之后她还得给梁平补,太麻烦了,谁惹出来的就让谁去填补。户部有了一个苏铭,必是听章嶟的话的,想来是会照顾到梁平的,也不算她完全不管友军。
章嶟没有意识到这中间还有这个问题,他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另有一事,特意留下了公孙佳,问道:“阿宣总想寻机会与你好好说一说话,你又总是忙,如今忙完了,又要去雍邑,今天总能有些辰光给她了吧?”
公孙佳连连摆手,道:“不用见也知道要说的是什么,一是她的儿女,二是她的弟弟。那一天酒后,她看我的眼神很是幽怨,我都看出来了。您也别做中人了,她呀,后宫嫉妒她、朝臣看不惯她,她是在苦海里挣扎。”
“是啊。”
“我不是什么读书人,没那么多讲究,我也不是男人,没兴趣苛责女人。倒曾经动念捞她出水,刚提起来一点儿,沉得要命,低头一看,脚脖子上系着块叫吴瀹的石头呢!从水里提个人出来,很多都能做。连人带石头往上提,”公孙佳摆摆手,“陛下提起来了吗?我力气不够的,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了。陛下再提这事,我就只有杀了吴瀹,一了百了。”
章嶟“啊”了一声。
公孙佳耳朵动了动,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问道:“陛下,臣可以走了吗?”
章嶟下意识地点头,等公孙佳走远了,章嶟叹息着回头,说:“你都听到了?”
吴宣脸色惨白地从帷幕后面走了出来,章嶟道:“她说的有道理,不要再提你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