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光的夜晚,两山夹着的闽江水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雾,蒙蒙雾夜中,一艘漆黑的船影顺着静静流淌的江水朝闽江口飘去。
“舰长,我们可以顺利溜出去吗?要是给人家堵住了,那可就闹大笑话了!”张志辉趴在船头,以极为轻微地声音对并排的徐震问道。声音很小,小的连张志辉自己都觉得有些听不清楚。
“放心吧,厦门和温州守军这么一动作,堵在福州外面的洋人军舰肯定分散了。我们只有一艘千吨军舰,那些洋鬼子对我们不会太重视的,他们认为我们肯定不敢出来跟他们打对头,也许我们这一溜出来正和人家胃口,咱利用的就是他们极强的自信心,要让他们为自己高傲付出代价!说实话,要是我们遭遇到现在留在闽江口外面的洋人军舰,还真够我们喝一壶的。”徐震以同样微弱地声音俯在张志辉耳边沙哑地说道。说完徐震回头望了眼身后,甲板上的火炮、桅杆仿佛全部消失不见了,一切都笼罩在雾色里。“这老渔夫算得真准,说今晚要起雾,还真的就起了,有了浓雾掩护,咱们溜出去又多了两成胜算。只要舰上不发出声音,洋鬼子军舰就是都还聚集在闽江口,照样看不到我们。”
就是没有这场雾徐震也看不到甲板上那十四门大炮,现在火炮全都用帆布遮盖起来,射击窗口也用涂黑的木板挡住了。甲板下的蒸汽机早就已经关闭了,桅杆上风帆张开,让江风驾御着军舰朝东而去。一直飘扬在桅杆上的海军旗早在出航时就被拉了下来,船舷上的郑和号三个大字被一块黑布挡了起来。现在光从外型上开,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一艘一千吨级的战舰,说是特大型的走私船倒还差不多。
甲板上除了留下必要的人手外,其他所有人,包括炮手全都下到舱内,并且船上禁止任何人走动,连咳嗽一声也是绝对禁止的。郑和号仿佛成了一艘没有人的鬼船,只是随波飘荡着。
“舰长,按照速度推算,前面就是长门,英舰弥诺陶洛斯号就在长门外面。”陈辉从后面慢慢爬了过来,小声说道。徐震立刻紧张起来,能否冲出去就看是不是可以从弥诺陶洛斯号身边溜走了,闽江出海口在长门这里急剧收缩,江中航道极为狭窄,一出长门就要面对英国万吨战舰弥诺陶洛斯号,要是出了一点小差错,后果都是极为不堪设想的。
“小声通知所有人,保持绝对肃静,决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闽江经青洲、闽安峡谷至亭江附近受琅岐岛之阻,复分为南北两支:南支绕过琅岐岛南侧,经浮岐、潭头至梅花入东海,长十八公里,河道宽浅;北支为闽江入海主航道,绕过琅岐岛的北侧经英屿、长安至琯头长门口,宽约一千五百米,深九到十米,在长门峡谷闽江最窄处仅三百八十米,深达三十四米。
“水深二十五尺,航速三节。”值星官走到徐震身前小声汇报道。徐震点点头,郑和舰吃水十一尺,这个深度足以让郑和舰顺利前进了。至于在长门外的英国军舰,他们吃水一般都在二十多尺上下,弥诺陶洛斯号战舰更是吃水超过二十六尺,他们是不会离开主航道跑到这里来的。
“注意北岸灯光。”
郑和舰靠着北岸慢慢移动着。透过浓雾,在北岸有红光一闪一闪,郑和舰缓缓停了下来,静静地泊在浓雾中,船上左舷处闪起红色灯光回应岸上信号。没多久,万籁寂静的夜幕下传来船浆轻脆地荡漾声,听到浆声徐震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虽然明知道隔着很远,这声音长门外的洋人是听不到的,可徐震还是没来由地一阵紧张。一艘小船悄无声息靠上郑和舰,左舷上软梯放了下去。很快,有人顺着软梯爬上来,旁边水兵搀扶一把,将他拉上军舰。徐震、张志辉已经率领郑和舰甲板上一众军官站在登舰处了,朦胧中可以看出登上来的是名身着暗衣的军人。
上来的军人见自己面前默默站了一群军人,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哪位是徐舰长?”
徐震走到上来的军人面前低沉着答道:“我就是。”
那名军人连忙对徐震行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本人是长门要塞上尉侦察参谋张笑天,奉山地步兵旅高旅长之命来率领郑和舰离开闽江口!”
“多谢了,感谢你们陆军帮助我们离开闽江。说说看,现在长门外敌人有变化吗?”
“今天入夜时长门外敌人与平日一样并未有什么变化。闽江口外停泊着英舰弥诺陶洛斯号、无敌号、科利欧号、布里斯托尔号、安松号等七艘军舰,其中弥诺陶洛斯号停泊在壶江岛与琅岐岛之间,布里斯托尔号停泊在粗芦岛与川石岛之间,其他五艘军舰堵在琅岐岛南侧外围。”
徐震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州和厦门陆军一徉动,闽江口外面的英舰就被调了过去,等英舰一走,闽江南航道的炮台就开始积极扫除布设的那些水雷,同时北航道开始增加布雷。给这里其余军舰造成了里面的中国军队要通过南方航道突出去假象,也难怪,琅岐岛以南水道又宽又浅,并不适合英国那些远洋军舰进入。而相对英舰来说,解放军的小船要是从那边出去自然是轻松许多了。至于北航道,河道又窄又深,只要闽江里面炮台不阻挠,他们可以一直开到马尾湖,只是英舰木船居多,岸上炮台发射出来的燃烧弹还是让他们很忌惮,弥诺陶洛斯一艘又不敢深入——江口水雷极多,已经炸沉了两艘英国军舰了,谁知道里面还有多少水雷?——所以到现在那些英国军舰还被堵在闽江口外面。
一边封一边扫,一切的一切都表明郑和舰要从琅岐岛以南突围,可徐震却偏偏要走粗芦岛那边,看起来防御最严密的地方也就是防卫最松弛的地方,对于这一点徐震是有极强自信心的。徐震认为敌人军舰是吨位很重,火炮极多,可要说动脑筋,那些西洋人拍马都追不上中国人!
“舰长同志,按照您的建议这两天高旅长在距离岸边二十米处,每隔五十米燃起了一堆篝火,这条路线我很熟悉,请让我领着你们通过敌人封锁线。”
“麻烦张参谋了。陈辉,你和张参谋一起指挥军舰冲出去。”说完徐震感激地紧紧握了握张笑天的手,一个人朝船头走去。
在张笑天指引下,无声的郑和舰悄悄贴着北岸从长门峡谷溜了出去,透过浓雾可以看到北岸沿途闪烁着一团团模糊的火光。朦胧中站在船头的徐震仿佛看到那篝火边肃立着无数的陆军弟兄,现在正向着驶离福州的郑和舰行注目礼。徐震突然感到自己背上的负担太重太重,徐震明白自从清军收复台湾岛后,中国海军还从未离开沿岸到大洋活动过,今日自己所率领之郑和舰在两百年后再次踏上征途,清军施琅收复台湾不过是一场内战,而自己所面对之敌人却乃当今最强大之英法海军舰队。作为解放军第一艘远洋舰队,所有海军将士看着自己,所有解放军指战员注视着自己,根据地乃至全中国人都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徐震觉得自己心中有团火正在熊熊燃烧着,浑身上下所有骨头仿佛都酥软了。徐震摇头自嘲地笑笑,若不是双手强撑着前面的扶杆,自己很有可能软瘫在地上。
长门外水道上布满了水雷,不过水雷部署的十分有讲究,那些水雷主要都布置在江心主航道上,在岸边部署的极少,为了让郑和舰能顺利通过,这两天长门要塞部队在布雷同时还打捞了因为江流从主航道偏移到岸边的那些水雷,用新的“水雷”代替那些打捞上来的。新的水雷从外型上看比以前布设的要大了许多,显得十分威猛,可那些水雷在壳体内却并未装药,只能起到糊弄人的作用。外面英国人只看到布下去的多,回收的少,却不知道真雷已经被假雷给换了。
火光终于消失在身后,张笑天指挥军舰脱离长门水道后,不发一言只是与徐震、张志辉紧紧握了握手下了郑和舰,上了一直被拖在后面的小船。
见离开了长门水道,甲板上所有人的心脏却猛地提了起来,现在一切都要看自己的了,而横在自己前面就是英军一万六百九十吨的弥诺陶洛斯号巨舰,除了要靠夜色与浓雾掩护,要祈求英国人真的被徉动所欺骗,还要靠一些运气。
徐震走到陈辉面前,趴在罗盘前就着微弱的灯光(郑和舰上装了电池,并且在驾驶台上安装了爱迪生发明的白炽灯,只是白炽灯现在被东西给包裹起来,只透出一丝光亮让徐震可以看清上面指针。)死死盯着上面的指针和刻度。在罗盘边上还摊着一张航海图,这个航海图是以前闽江口未封锁前绘制的,现在张健松正趴在地图上用圆规刻度尺绘制着自己的航线。
“幺五——零零……零六——二五……”随着陈辉汇报行驶速度、风向,徐震不停下达着行驶方向。航海图已经深深刻在徐震脑海中了,对现在的他来说,陈辉汇报的行驶速度加上罗盘上所指向的方位他就明白自己的军舰现在到了什么位置。
郑和舰上的罗盘刻度盘内圈用6000密位制来表达具体位置,这是杨沪生在海军初创时就提出的。所谓密位制就是将一个圆周分为六千等份,那么每个等份是一密位,每个密位等于零点六度,由于弧度是弧长与半径的比值,而且在角度很小的时候,近似的有弧长约等于弦长。所以,一密位可以粗略的看作一千米外,正对观察者的一米长的物体的角度。从情报中根据地了解到英国军舰大致参数,如长、宽、吃水,在战场上通过密位就可以计算两者之间的距离,这对精确射击是极有帮助的。当然,密位制不光在海军中应用,在陆军炮兵部队中也应用了,徐震随身的望远镜就是从陆军带来的,那只陆军望远镜的镜头也刻上了密位。
在部队中使用密位,人们从不理解、不适应慢慢转变为没事的时候就刻苦操练,因为这对杀敌实在是太有用了,有了密位制,人们就用不着粗略地估计距离,而是能相对精确地计算出自己与目标之间距离,火炮步枪射击都准确多了。
随着徐震低吟,操纵风帆的水手小心地变换着风帆方位。军舰在茫茫烟雾中微微起伏着。从估算距离上看就要通过川石岛了,眼瞅着前面就是大海,甲板上人们轻轻松了口气,突然,在右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人们刚放下一半的心又猛地一下揪了起来。甲板上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团模糊的黑影,心里盼望着舰长赶紧拿出方案避开深不可测的危险。
张志辉头上冒出虚汗,轻轻捅了捅徐震,没说话只是手指着右前方黑影。
徐震看了眼黑影,见黑影一动不动只是停在浓雾中,海浪拍打着船舷,从黑影上好象传来轻微地走动声,徐震在低头看了眼罗盘,手轻轻朝陈辉摇了摇,一伸手将白炽灯光给挡住了。郑和舰掌握风帆的水手一动不动只是紧紧拉住索绳,军舰朝黑影旁边滑了过去。
朦胧中黑影越来越大,从那巨大的船体上可以分辨出这是英国军舰弥诺陶洛斯号,在英国军舰上还有人在走动着。忽然,弥诺陶洛斯号响起蒸汽机巨大的轰鸣声,郑和舰上所有人面色突然变得雪白,徐震紧紧握住罗盘扶手,一滴一滴冷汗沿着后背淌落下去。
声音越来越响,当郑和舰甲板上所有人都以为英国人发现了自己时,黑影却渐渐变淡了——弥诺陶洛斯号军舰正在离自己远去!人们死死钉在原地,一声不发地倾听着蒸汽机轰鸣声,声音越来越低,朝壶江岛方向而去了。
当声音慢慢消失后,徐震松了口气,这时候他才发觉后背已经湿透,自己握着罗盘的右手因为刚才用力过猛,现在十分酸痛,而左手却要被白炽灯烤焦了,徐震急忙放下挡在白炽灯上的左手,一下子瘫在罗盘上。不光徐震松弛下来,甲板上响起一片倒地声,刚才的遭遇让舰上人们消耗了所有心力。现在只能坐在甲板上让自己缓口气。
张志辉躺在徐震身边后怕地小声道:“好家伙,刚才蒸汽机一响我还以为敌人发现了我们,寻思这下完蛋了,没想到敌人不是发现我们,而是又回去了……老天爷,这事要再发生两次,非抓狂不可!”
“高旅长他们并没有了解到晚上弥诺陶洛斯号并不在壶江岛与琅岐岛之间,而是在川石岛与琅岐岛之间游动,他娘的,没想到鬼子也会使这种小把戏。要不是我们一直十分谨慎,这次非给人家逮个正着不可!”徐震嘴里小声嘟囔着从地上辛苦地爬了起来,“陈辉,通知各战位,我们现在还未彻底脱离危险,大家必须保持高度警惕,严禁发出任何声音!”
“是!”陈辉答应一声弯着腰如同一只猫轻轻朝后面移去。
经过突然遭遇弥诺陶洛斯号后,郑和舰所有人都不敢再大意了,能够避开弥诺陶洛斯号完全是运气,除了运气成分,要想找出其他理由,那就是郑和舰低矮许多,加之天降大雾,让人难以看清外面事物,不然郑和号这次可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现在北航道至少还有一艘四千多吨的英国战舰布里斯托尔号,天晓得这艘军舰会不会也突然出现在自己前进道路上?
根据情报,弥诺陶洛斯号军舰上拥有火炮三十六门,而四千吨的布里斯托尔号战舰上火炮却有五十一门!对郑和舰来说遭遇四千吨的布里斯托尔号决不比遭遇一万吨的弥诺陶洛斯号更好受些。小心翼翼的人们只是努力睁开眼朝周围搜索着,生怕在身侧突然又出现什么黑影子。
提心吊胆的人们努力搜寻了半天,可除了漫天大雾,海水拍打郑和舰发出的轻微哗哗声,别的什么也再没有发现了。等郑和舰驶离川石岛,将小岛抛在身后老远,这时候从西北方才传出阵阵低沉的轰鸣声——看来布里斯托尔号也并没有只是留在粗芦岛与川石岛之间傻等,不过对郑和舰来说,他们过来的实在是太晚了,等他们赶到川石岛与壶江岛之间时,郑和舰已经通过那里顺利进入了东海。
清晨,红彤彤的太阳跃出海面,笼罩在洋面的浓雾渐渐消散了,海天交界处出现在人们眼前,碧绿的海水泛着波涛朝西南涌去,当浓雾消散后,海面上浮现出一艘黝黑的船只——郑和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