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舱门打开了,挤在下面待了一夜的水兵从舱口处鱼贯而出,看着面前辽阔的大海,甲板上不分军*士大家都用力叫着、跳着、搂在一起拼命地喊着。劲风鼓动风帆,吹着军舰朝太阳升起的地方奔去,不知什么时候后面出现了两只海鸥,正追随着郑和舰上下翻飞。
神经绷了一晚上的徐震长出口气,挺胸收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晨冷冽的海风中裹挟着一股鱼腥气味。徐震虽然是郑和舰舰长,可他与舰上绝大多数水兵不同,他以前并没有出过海,碧绿的海水,粼粼波涛,夹杂着鱼腥味的海风……大海的气息对他来说是如此的新鲜。
“报告舰长,我们现在距离川石岛已经二十一公里了,东北方距离左舷九公里处的小岛就是马祖岛。”航海长刘洋走到徐震面前喜悦地汇报道。徐震眯缝着眼睛望了眼左边,在阳光下左边海平面上隐隐有一些黑色影子,只是海上还有些薄雾,黑影距离太远让人看不大清楚。
“哦?到马祖列岛了?通知下去,右舵五,前进三,方位两两——两五!”
刘洋将舰长的命令下达下去,很快,从下面传来响亮的回复:“五度右……三前进!”
军舰蒸汽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高大的烟囱里朝外喷吐出浓浓黑烟,离开马尾后一直未开动的螺旋桨缓缓旋转起来。黝黑的军舰不停地变换着前进方向,后面的尾迹划了道长长的圆弧,接着军舰笔直朝东南行驶而去。
炮手们在短暂地欢庆过胜利出来后,跑到自己战位上将罩着的帆布掀去,露出一门门黑亮的火炮,舰艏一群炮兵在炮长率领下转动着火炮,给炮车下面的导轮上油——郑和舰上大口径火炮只有两门六十磅前装线膛炮,若是将这两门火炮固定了,那么军舰威力自然就大打折扣,有了导轨就用不着将军舰转来转去,只要火炮沿着导轨移动就可以对射角内任何地方射击。当然,那么笨重的火炮移动起来决不容易,导轨要经常上润滑油,不然到时候吃苦头的就是自己了。
信号兵将色彩绚丽的海旗拉了起来,只是军舰上任何表示根据地海军的标志都不见了,舰艏、两桅顶、舰艉各挂一面随风飘扬的美国星条旗。舰艏侧舷处巨大的郑和舰标识用一块倾倒的木版遮盖住了,加上军舰炮舱口用帆布遮盖,从远处看,这是一艘地道的美国货船。
四面到处都是翻滚着的海浪,马祖岛早被郑和舰抛在后面了。上午蒸汽机在运行一个小时后停机了,军舰借助张开的风帆继续前进。从甲板上望去,海天一色,海面上除了郑和舰就再也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了。水兵们兴奋劲早已过去,现在甲板上只有执勤战士还坚守着岗位,其他人都各自找地方打盹去了——紧张了一晚上让大家心力憔悴,作为水兵,大家都明白除了在战斗时要有股子狠劲儿,平常也要能休息,神经一直绷的很紧等突然遭遇到战斗,很可能会无法再将精力集中了。一米多高的海浪拍击着战舰,让战舰仿佛成了人们儿时躺过的摇篮,舰艏划过波涛发出连续哗哗声,一直跟在军舰后面的那两只海鸥不知什么时候飞到其他地方去了。
太阳高悬在空中,测量兵在用六分仪测量了太阳和水平线之间夹角后,将军舰到达的纬度通报了徐震,航海长在旁边仔细在海图上绘制着军舰的航迹,操帆的水手不停地按照水手长口令改变风帆方位。担任损管的水手将早上回收的那些帆布放进底舱……一切都显得很枯燥,同时,对这些中国新式海军官兵来说,这些又都是十分新奇的。
徐震在交代完手下各项事宜后,暂时空闲了,一转头见政委正趴在舰艏扶拦处望着外面,走到政委身边,靠在扶拦上望了眼张志辉问道:“政委,想什么呢?”
“哦,舰长。我还在回味着昨天晚上遭遇弥诺陶洛斯号事情,当时要不是英舰莫名其妙开跑了,我们不是就要和人家撞在一起了?那样首长交代的任务可就无法完成了。咱郑和舰不要说给黄司令脸上争光,自己是否能活下来可都成问题了。”说完了,张志辉侧身望向徐震。
徐震自信地笑笑,悠然道:“政委你也太胆小了,当时英国军舰是停泊在那里的,与英舰比起来我们军舰小的太多了,我当时估算过,若是敌舰不动,我们会顺利从敌人侧舷外通过。没有星光,那么大的雾,我们军舰又没有开蒸汽机,恐怕我们就是贴着人家过去,弥诺陶洛斯号也无法发现我们。加上温州、厦门、琅岐岛南航道多方徉动,敌人的注意力早就分散了,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们会有天大的胆子从最危险的地方溜出去。”
“老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不过这次算是给你赌赢了。”
徐震忘记了自己昨天夜里见到弥诺陶洛斯号时,紧张的手掌都差点被烫伤了,现在的徐震志得意满地吹牛起来:“战争本来就是一种赌博,大家互相揣测对方手里有多少本钱,心里会怎么想。敌人实力如此强劲,麻痹大意是难免的。所以我也谈不上胆子大不大。何况当时敌人不过一艘军舰而已,就是发现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我们开动蒸汽机,全速冲出去罢了。那么大的雾,敌人到什么地方追我们?见我们跑了,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就是,如果我们趁夜雾掩护,明目张胆开动蒸汽机闯出去,相信敌人也拿我们没办法。”二副张健松走过来听到舰长在说昨夜历险的事情,随口附和道。
能从敌人重兵围困中不声不响溜了出来,这让郑和舰指战员现在心情相当不错,并且为当时在冲出闽江口时舰长没有下令用火炮进行示威性射击感到遗憾,如果有可能,舰上将士们真想再回去大声嘲笑那些堵在闽江口的英国海军。
“去,别胡扯!你以为英舰真的拿我们没办法?弥诺陶洛斯舰上可是有三十六门大炮,而且敌人布里斯托尔舰就在旁边,我们真要暴露目标了,先不说布里斯托尔很快开过来,就是琅岐岛南面那些军舰过来又能花多少时间,你还想完好无损地出来?美得你!”张志辉板起脸反驳道。
对张志辉来说,他的任务是鼓动全舰官兵战斗意志,同时又不能让大家太过火,到时候走极端搞的事情不可收拾。张志辉常常对徐震自嘲说自己是在走钢丝,即不能左,也不得右,快不可以,慢了也不行,稍偏一点就要从上面掉下去,政委这工作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干的。
跟舰长一样,张志辉以前并没有真的出过海,他也是从陆军转行干海军的。海军上万人绝大多数都是从沿海渔民招受过来的,部分测绘、轮机等专业人士是从香港、上海等城市秘密招募而来。作为高级将领,来源只有一条——陆军思想过硬的转行干海军。尤其是郑和舰,郑和舰的舰长、政委不光要思想过硬,同时他们还要通过各种考试,严查家庭背景、文化水平(其他将领可以是地主家庭出身,甚至以前在清廷当过各种官员,可海军却不行。除了海军司令黄翼升以前是清廷水师提督外,其他人都没有清廷经历,家庭必须贫寒,加之又要有一定文化,这种人在当时中国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了),可以说是百里挑一选拔出来,张志辉明知道统管这么多人不容易,可他还是很珍惜自己现在的职位,不想轻易地出什么问题。
作为政委,张志辉必须配合舰长将郑和舰战斗力充分发挥起来,别看舰上只有一百五十四名将士(包括他自己,郑和舰满编为一百五十五人,属于后勤部门的陶醉因为违反军纪,这次出航被留在了陆上。),可这么少的部队却分成了众多部门,有轮机,有枪炮,有帆缆,有损管,还有后勤、测绘、政工、信号等等,多专业统合起来才让郑和舰可以作战,少了哪一个郑和舰都只能继续留在马尾军港中数星星,部门众多加之人与人之间思想都不同,作为统管思想工作的张志辉,身上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靠在护栏上的张志辉看着操纵风帆的战士光着膀子喊着口号不时改变风帆朝向,让郑和舰朝东南方向茫茫大海中前进。春天南方的太阳晒在身上让人觉得暖洋洋,天空中朵朵白云仿佛巨大雪白的棉花包,海风拂动军帽后的飘带,天蓝的飘带轻轻擦过肌肤。随着海浪,军舰不停地起伏着,让人一会儿升上空中,很快又摔落下来。大海航行不同江河,这句话现在张志辉深深体会到了,在马尾湖郑和舰行驶起来虽然也有些颠簸,可跟海上根本就没法比,一米多高的海浪拍打军舰决不是说笑的。
“下步怎么走?”张健松走开后,张志辉沉默很久,突然开口问道。
徐震正看着海中浪花,一时未反应过来,直到张志辉再重复一遍徐震才回过神来。
“下一步……”徐震回过身看着张志辉,“现在敌人在台湾海峡部署了大量军舰,我们若是莽撞的闯进去,非和敌人遭遇不可!一艘两艘咱不怕,打不过大不了跑就是了,可若是敌人前后夹击,那我们可就有麻烦了。我之意图还是从台湾岛北部进入通过,沿着台湾岛东海岸南下进入南海。不过在到南海去之前我们要在这里打一仗,不然没法跟首长交代啊!”
“打敌人运输船?”
“不错,寻找敌人运输军火的船只敲他一下马上开溜。敌人现在并不知道我们解放军海军军舰可以进入大洋作战,从香港和上海传来的情报显示,那些运输船除了携带有少量用来自卫的步枪以外,并没有军舰护航,对我们来说,这些可是绝佳的好靶子啊,若是不啃他一口实在对不起人家的好心了。从昨天晚上离开马尾后,我们就断绝了从根据地得到补给的可能,现在一切都要靠我们取之于敌,用之于敌了。”
“这炮一开,我们也就捅了马蜂窝,英法两国军舰非急吼吼追上来寻我们晦气不可。”
“所以我才说打了后马上转移,只有傻瓜才会相信敌人会接二连三犯同样错误。”
张志辉赞同地点点头,把敌人想聪明一点,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打了敌人运输船,先不说正在进攻湖口的英法联军后勤补给会因为运输船的沉没出现问题,就是那边的联军军舰也肯定要抽出部分到海上搜寻并且给运输船护航的,这是郑和舰对湖口那边最好的帮助了。当然,为了能更好的打击敌人,郑和舰也不能卤莽地光在海峡逞能,该撤时候必须要撤。
张志辉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在接到全舰人员上船严禁外出,并且断绝了郑和舰与外面一切联系后,从禁闭室出来没几天的陶醉与自己的对话。
陶醉因为打架,自从被关了禁闭后,按照徐震的意思,他就没有再上舰了,而是在码头上帮忙。作为学兵队培养过的军人,陶醉的嗅觉也是极为灵敏的,一见所有在外面的郑和舰官兵匆匆朝军舰赶去,进出码头的各个关口外松内紧,以前江中来往捕鱼运货的船只现在也踪影皆无,陶醉第一反应就是郑和舰要有重大行动了。
陶醉现在还算是郑和舰人员,只是临时到码头后勤处负责搬运。熟悉的战友一个个上了军舰,陶醉的心思也活动起来,他以为作为郑和舰水手,自己也应该和大家一起出航。可陶醉左等右等,等了半天就是没人来通知自己上舰准备出航,于是陶醉自己寻上门去了。
张志辉当时正忙的要死,船舶部的沈部长、建造郑和舰技术人员代表徐寿、华蘅芳……就连负责闽浙战事的王军长也赶了过来,这些人都要舰长和他这个政委接待,对着王军长他还必须低头接受教导。一口一个保证、肯定、坚决……正信誓旦旦,舰下突然传来闹事声,差点没把张志辉吓个半死。张志辉一边给徐震使眼色,让他暂时稳住这些各方大员、民众代表,一边自己赶忙跑了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一出去张志辉就看到陶醉正在登舰口与卫兵大吵着。
火气很大的张志辉在听了陶醉争辩后,毫不犹豫否决了让陶醉上舰参加战斗的请求,至于理由,那就是陶醉在不久前违反了部队纪律,如果上舰后再次违反纪律,那就不是关禁闭的问题了,而是整个郑和舰都有覆没的可能。一通训斥,失声痛哭的陶醉被张志辉给轰走了。
张志辉默默苦笑两声,昨天自己火气也太大了。作为政委,陶醉想要登舰参加战斗的心情应该可以理解,而且应该是值得鼓励的。毕竟出海的只有一千来吨军舰一艘,而敌人光在闽江口就有七艘军舰,吨位达到三万多吨,各种火炮三百一十七门——郑和舰连人家的零头都赶不上。与强大的敌人比起来,郑和号前途是极为可虑的,一个大意就有船翻兵没的危险。而这时候陶醉还抢着要上舰,作为政委这种精神为何不值得表扬?张志辉现在有些后悔自己昨天太武断了。就是从安抚军心来说,自己当时也应该好好跟陶醉谈谈,或许让陶醉上舰更好些。张志辉心里暗暗想道:“要是能安全返回,还是再和陶醉好好说说吧,下次再出航把他也带上。”
“……左舷幺五——零零方向发现海岛!”桅杆上的了望兵大声喊道。
徐震和张志辉同时侧身将目光投向了望兵所给出的方位,东方海平面上出现一个黑点。
没多久,刘洋从后面走了过来:“舰长,我们现在已经到西犬岛外了。”
徐震点点头,正了下军帽道:“告诉大家提高警惕,注意搜寻海面上敌人军舰及运输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