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初审(2 / 2)

祝缨道“我!开门!”要不是陆超在旁边,她都想跳墙进院了。

陆超道“快,担子我来搬。婶子,你给他找身衣裳换了,这皱皱巴巴的,像什么样子?”

祝缨不大讲究这个的,竟没有他一个豪门男仆仔细。张仙姑道“老三,你去换衣服。陆二郎,来吃个早饭?这坊里有家油饼很好吃的,这就得!死老头子!快,去买油饼!”

陆超道“婶子,不用了,我们还有事,我得把他再送到大理寺。”他把车上的货郎担子搬了下来,又把吃空了的提篮和竹筒拿了下来。

张仙姑接了,祝缨也从里面出来了。她又重洗了把脸,头发也梳过了,除了眼睛有点抠进去,样子还算精神。张仙姑说“你吃了吗?你等我拿钱给你,顺手就买两个油饼。”

祝缨亮了亮手里带饭的小竹篮子,又弯腰从担子里捞出两贯钱来“有吃的,有钱的。”

张仙姑道“这是哪里来的?”祝缨出门的时候没带这些呀!

祝缨道“正经买卖。里面还有一贯,你们拿去再买点肉回来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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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超把祝缨送到皇城门外,说“进去吧。”

祝缨放了一贯钱在他的车上,说“好。你也饿了吧?快去吃早饭吧。”

也不等陆超推辞,她就进了皇城,验了腰牌,去大理寺应卯去了。

大理寺众人并不知道她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左评事见她来了,问道“赐下的粽子还合口吗?”

祝缨笑道“家父说实在小巧,不舍得吃,吃的是家母自己包的。”

王评事也凑了上来,几个评事一起说起了粽子的种类以及各地的不同来。来京城做官的人,天南地北的都有,有的地方人多些、有的地方人少些,却是能凑不少不同的风俗。一干人等聊了一阵儿,祝缨摸出她常带的小竹篮子,从里面拖出油饼来吃。她这回买得多,要给众人分。

王评事等人三个人才分了一个尝味道,祝缨已经炫了三个油饼下肚了,又在敲一只粽子锅里煮出来的大鹅蛋。

王评事十分羡慕地说“年轻真好啊,能吃得动。到了我这个年纪,眼馋肚子饱喽!”

太常寺的杨六又过来了“哎!听说了没有?京兆府出大事了!”

左评事道“怎么可能呢?京兆王大人是很有本事的人,如今街面上比去年好得不知道有多少!”

杨六道“真的!就在节前,新丰县那儿,械斗!两家人家,本是亲家,结果小媳妇儿死了,娘家不饶,婆家也硬气,两下打了起来!你们昨天没觉得街上的差役少了一些吗?前天晚上,王大人连夜抽调了人手去新丰县的!哎哟,也不知道现在回不回得来。啧!你们说,这案子,不小了吧?”

左评事道“要看打成什么样、怎么收场了,王大人或许无碍,新丰县恐怕要过不去了。”

杨六道“哎,那边儿快散朝了,我再去打听打听。”

等他走了,评事们又是一通的议论,他们毕竟是大理寺的官员,聊完了这案子的后果之后,多少说了两句案情。王评事道“多半是婆家不占理。”左评事道“一条人命,有理也是没理了。”评事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也与祝缨、王云鹤一样,并不轻易就下结论说哪个是好、哪个是坏。

在这个时候,祝缨才说“姑娘是个好人,至少不那么坏。”

左评事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祝缨道“她有个姨母,嫁给了郑侯府上田庄的管事。”

“哄”一声,评事们议论开了。又问祝缨是怎么知道的,又问郑熹知不知道这件事等等。

祝缨道“咱们等王京兆判案就是了。哎,我想请示能不能去看看王京兆断案,你们说,能成吗?”

左评事想了一下,说“你的话,兴许能成。不过你得跟他们说个理由。”

祝缨笑道“好!”

王评事道“你别不当回事儿,别一头扎到郑大人那儿!先跟胡大人说去。”胡大人是大理正,位置在正卿、少卿之下,与另一个大理正并列大理寺第四号人物。日常正卿、少卿不在的时候,就是他在主持。郑、裴、冷三人如今各有官司,也是胡大人维持着大理寺的日常运转。

不过他是从五品,与这群从八品们差着好些级,等闲也不是评事们能巴结得上的。

祝缨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头疼。新丰县的事儿胡大人也知道了,这是个大案子,胡大人很紧张。械斗,乡间常有、不算大事,可别家械斗没有在京兆辖内打这么大的!这就是个大事了!

又有人命的官司夹在里面,京兆连夜派人去弹压。最终,这个案子必然要大理寺再给它核一个。

怎么写评语啊?!!!

胡大人揪掉了三根胡须。

京兆尹是王云鹤,他审案子不容易出纰漏,可是,大理寺不能给京兆寺打顺风旗拍马屁吧?不能就写着王京兆真是青天!判得好!我也觉得这样!

他敢这么写,郑熹能让他去看牢房大门!

当然也是让他故意挑刺,他挑刺,就得跟王云鹤对上,那他肯定怼不过王云鹤。同时,他得在同意的同时还有点“自己的见解”。

祝缨过来,见他有点急躁的样子,又停下了脚步,胡大人问道“什么事?有话就说,不要畏畏缩缩的。”

祝缨道“那个,想跟您请个假。”

胡大人笑笑,心道小年轻,终于知道轻重了。问道“什么事请假?”

祝缨就说了,听说了有个案子,想去京兆府那里旁听一下“下官还不曾亲自见识过这样的大案呢。”

此事正合胡大人心意,他说“准了,你去仔细探听,有什么发现立即回报!”

“是。”祝缨听到“回报”,就明白胡大人想什么了,她也不怕胡大人在这件事上为难自己了。

胡大人还说“别急着走,你复核旧档的事儿是要报给裴少卿的,不得跟裴少卿讲明吗?要说,你去旁听,不耽误你手上的活儿。还有,不许着官服去,换身衣服,悄悄去。”

“是。”

祝缨又去向裴清与郑熹请假。郑熹看她回来了,心道还行,知道轻重。

她自从开始复核旧案以来“踏实能干”,如今裴清看到她心情就好,问道“什么事?”

祝缨又说了,想学点眼高手低的,这是个“新鲜的案子”“回来再看到相似的旧案,心里就更敞亮了。”

裴清笑骂“又弄鬼!我又不会拦你!对你们胡大人说了吗?”

“已经请示过了,胡大人准假了,叫换下官服再去。”

“唔,那倒不错。”

冷云有点意动“七郎,我也想……”

“你不许去!”郑熹断然拒绝,“你与我一同与龚劼磨牙去。”

祝缨低头掩住了笑,道“下官告退。”

飞一样地跑了出去,又蹦出门槛儿。后面三个人都笑了“真是个小孩子”、“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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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出了皇城,在外面被陆超拦住了,祝缨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郑大人没让别的人替你吗?”

陆超打了个哈欠道“喏,那个。”

另一个有点眼熟的仆人与祝缨点了个头,陆超与祝缨一边走一边匆匆地说“甘泽去接了,刚才看到王京兆也出来了。我同你说一声,我就去睡了,睏死我了。”

祝缨道“你去吧。”

“来上车,捎你一程,要去哪儿?”

“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去京兆衙门。”

“不累啊?”

“王大人不也要今天审案子的么?”

陆超好人做到底,把祝缨送回了家,自己也回去补眠了。祝缨到家里又换了身衣服,张仙姑道“你一天倒要换八身衣裳,又怎么了?不得歇歇呀?”

祝缨道“我得去京兆衙门瞧瞧。”

“甘大郎妹子的事儿?”

“嗯。”

祝大瓮声瓮气地说“人命关天,能帮点儿就帮点儿。”

“哎。”

张仙姑又想跟去,祝大在家中呆得实在无聊,也想去,两人都跟着祝缨去了京兆衙门。

在京兆府外面,他们遇到了甘泽。

甘泽眼眶微红“三郎,多谢!”他的膝盖弯了弯,想起来是在京兆府门外面,叫人看到了不好,又站直了。

祝缨一看,甘泽母亲、二姨都来了,问道“怎么样了?”

甘泽道“陆二将你的话对我说了,我就去接了她们来,刚到。衙门里说,王大人也才从宫里出来,正在问案。”

祝缨估计了一下,里面仵作、稳婆应该正在忙着,王云鹤也应该是先问问双方,听听情况。她说“她们已经回过话了吗?”

“还没有。”

祝缨想了一下,说“告诉二姨,只管说实话,别的都不用讲。王大人与别的官儿不一样,不用在他面前放赖。”

甘泽道“好。你还有什么别的嘱咐没有?”

祝缨道“不好说,我也只能在一旁瞧瞧。”

甘泽听说她也要旁听,心安了一点,道“我陪她们进去。你——”他这时才看到祝大和张仙姑,又打了个招呼。张仙姑连连摆手“你忙你忙。”

祝缨一家也跟着进去了,其时,已经有些人在围观了。并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被围观的,这个案子虽然大一点,却不涉及官员,因此王云鹤也没有明确禁止围观。但是能进京兆府里听案的毕竟是少数,堂上堂下涉案的就不少人很占地方,因此京城的一些邻长之类的人物,得到允许来了十几个,都在堂外观望。

祝缨一家尾随着甘泽进了京兆衙门,差役见他们不像歹人,放了他们进去,但是说“只能在堂外看,不能在府内走动。”

祝缨道“明白。”

他们进去时,王云鹤已经升堂了。

他已问了甘泽的姨父“为何私下械斗而不告官?”这是不对的。

曹姨父答了个“突然间听说女儿没了,心急,想见孩子最后一面。人死了,他们还骂我们,是他们先动的手。”

陈家就不乐意了,说“不是你先骂的人?先动的手?”

“女儿死了,岳父还打不得女婿了?”

两边当堂吵了起来。

王云鹤喝令双方安静,又问曹表妹为何会“自缢”?曹姨父道“必是他们治死的,好好的人怎么会上吊?”

陈家便说“会上吊,就不是个好好的人,性子邪乎呢!哪有新媳妇不听说,就吊死了的?”

两边就要扭打了起来。

二姨也被带了来,正好与陈家的婆婆两个女人对擂。二姨就说“我的孩子,样样都好,是他们上赶着求的。”

她说着说着,就冲着陈家婆婆去了“你央媒说的,我家孩子又老实又懂事,又会干活又会理家。现在呢?”

陈家的婆婆说“现在才知道,全是假的!好吃懒作!不服管教!天下哪有不搭理婆婆的媳妇?人家的媳妇,叫一声,麻溜答应着,跑过来听话,她倒好整一个闷头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说什么,她都不哼哼!”

王云鹤道“如此说来,你的儿媳妇并不是一个贤良的妇人了?”

“大人面前,婆子不敢撒谎,那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王云鹤已经生气了“胡说!她明明是个勤俭的妇人!她尸身现在府里,观尸身生前清瘦,双手拇指畸形,是长期织布所致,怎么就好吃懒作了?”

陈家婆婆跪在那里,往上将自己的双掌摊开举在头顶,哭了起来“谁不是起五更睡半夜?我娶媳妇,是要一起过日子的,又不是迎个祖宗,给自己找个主子!不干活,一家子吃什么?穿什么?”

王云鹤愣住了,这陈家婆婆的双手也是变形的,与年轻的死者一样,拇指都变得粗短,其他的手指骨节也变大,双手黄黑粗糙,这也是一双干了许多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