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结束后的临时军议上,参军高巍报完了这次攻城战的伤亡人数,只感觉手里的那份军报重若千钧。
死伤太过惨重了...十余万守城士卒,现在还剩下一半,城内协助守城的青壮,更是一堆一堆的尸体往城墙下搬,以前高巍只觉得同袍说起战场上血流成河的场景太过可怖,可现在看看城墙下处理尸体的焚化处,烧成的灰都快堆成山了,风一吹漫天都是,实在让人触目惊心。
一旁的盛庸也是一脸沉重,开口道:“燕军攻城已逾两月,城中将士伤亡惨重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军粮不足,为了长期坚守,现在城内的士卒都是每天只吃一顿饭,还都是粗粮豆面一类的东西,体力虚弱,患病者众多,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守不住了。”
虽然已经问了很多次,但他仍是不死心地问了出来:“府库存粮...如今还有多少?”
铁铉沉默了一下:“府库余粮,还可供守城将士食用两个月,但...是按照如今每日一餐的量来算的。”
“能不能多加一餐?长此以往,士卒哪儿有余力守城?”
铁铉缓缓地摇了摇头。
说来也怪,铁铉没读过什么兵书,也不懂得军事,但如今的济南城,俨然是他说了算。
一开始城池的守将是盛庸,但盛庸一个军汉,政务之类的他完靠不住,而铁铉一手抓政务也就罢了,在这两个月的守城下来,极有悟性的他在严酷的战争中锻炼了自己,在一次次的攻城反击中了解了战争的规律,连盛庸也不得不常常按照他的意见来做,长此以往,如今城池的镇守者,俨然已经成了铁铉。
而盛庸对此也毫无意见,并且拥有丰富军事经验的他也成了铁铉的得力助手,这两个人的组合在这两个月里也让朱棣吃尽了苦头,但...好像也就到此为止了,以济南如今的情况,还能用怎样的法子守下去?
铁铉的侧脸极为冷硬:“不仅不能加餐,大部分守城青壮们的口粮,也得停了。”
盛庸和高巍齐齐一怔。
“这些天本官一直在巡城,如今城中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百姓饿死,围城刚开始时官府尚可开粥铺施粥,如今赈粮早就停了,没了生计的百姓自然会饿死许多,而且由难民组成的巡街、清扫队伍也停了,现在的济南,已经是饿殍遍地,臭气熏天。”
盛庸和高巍还不知道铁铉到底要说什么,他们只知道,如果真的按照铁铉说的停了那些守城青壮的口粮,那些青壮哪儿还有力气搬运滚木擂石金汁沸水?
连当兵的都只能一天一顿,他们要是连那点口粮都没了,岂不是要成片成片地饿死?这不是在断自己的后路么?
但更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
铁铉站起身子,他的脸色也很苍白,但声音很坚定:“你们是不是线索,人人饿得走不动道,守城自然也没法守了,最后也只有城拖垮玉石俱焚?其实要守下去,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集中城军民的粮食,统一发放,优先供给士卒。”
盛庸呆呆开口:“这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岂不是有更多许多百姓要饿死?”
“有!”铁铉猛地转身,“豪绅大户,都藏有粮食!搜出来充作军用,保证士卒们有口饭吃,保证那些还能守城的百姓,能上城墙!”
“那些守不得城的百姓...”
“赶出城,”铁铉闭上双眼,“小门小户,逃难百姓,还有那些被收缴了粮食的人家,一概遣出城去,不能让他们...与军争粮。”
盛庸高巍两人都面色大变:“燕王怎可能对此坐视不理?他若是不放百姓离开,我等就算守住了济南,也要坐视济南父老死在城下不成?”
铁铉的声音很冷,冷得像是才过去不久的冬天:“他不敢对百姓下手...毁一座济南,保大明江山,难道不值得?就算济南军民部战死,只要能逼退燕逆,那也值得!这就是大义!”
他睁开眼,大步走向门外:“难民出城,或许会被燕王所阻,可他真这么做了,就要背负不下于我等的骂名!留在城中,只是城人一起苟延残喘,驱赶出城,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已至此等境地,咱们只能和燕逆比!”
盛庸高巍站起身子,只感觉喉头发紧:“比什么?”
铁铉停下脚步,一字一句:
“比谁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