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郊外的破旧道观,如今终于不再只有顾怀一个人的身影,他坐在落满灰尘的台阶上,看着对面那个低着头死犟的小丫头,满心无奈。
昨日重逢,有好多事没来得及问,等到回了道观,才一五一十地问清了徐妙锦南下跑到金陵来的缘由,得知是要去给徐增寿扫墓,他倒也表示理解,但徐妙锦这种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出来的行为,实在是太不把这乱世当回事了。
要是好好和他说,他会不安排人护送她南下?还是说徐妙锦是离家出走上瘾了?
大概是顾怀的目光太有压迫感,一身青衣小帽男孩打扮的徐妙锦可怜兮兮抬起头,嘟着小嘴“我知道错了”
又来?
但眼下显然也不是该说教的时候,顾怀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盘算了起来。
到了今天,城里的粮食几乎都集中到了官府的手里,顾怀的存粮吃完了,徐妙锦也断粮了好几天,这就意味着他们没被放出城,要想吃上饭就只有协助官府守城,这是避不开的,但上城墙就有可能会死,徐妙锦一个女儿家,又是堂堂郡主
想到昨日难民放出城后来夜袭的燕军,顾怀从怀里拿出一份传单,有这份传单在,昨日燕军那准备了许多天却稀里糊涂的攻势就能说清楚了。
上面的话很简单,济南再不开城投降,燕军就要让黄河决堤,水淹济南。
济南地势偏低,城池旁边就是黄河,以燕军的人力,挖条河道出来引水淹城还真不是一句玩笑话,而且这一招确实太绝了,绝到济南绝对没有可能守下去--这种人为的灌水法用编织袋加黄土根本堵不住,更何况城墙泡久了总是要塌的,城内成了一片汪洋,守军也不可能游着泳打水仗,这样做唯一的坏处就是黄河水会泛滥,济南城从此之后成为废弃城池,但对于朱棣来说,打不下来的济南废了又如何?
他是造反的,又不是帝国的维护者,他怕什么?
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实在太狠了,但显然对朝廷的伤害更大,也难怪传单入城后官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缴起来免得军心民心动荡,毕竟这消息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了,全城都会人心惶惶,拦不住的。
绝户计啊
但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顾怀了解朱棣,济南这个地方很重要,只要有一丝能入手的希望,朱棣都不会放弃,这引水淹城的歹毒法子听起来像是在逼城内守军开城投降,只是说说而已,但若是济南要继续死守,朱棣是绝不会忌惮于真这么干的!
哪怕是济南城全城死绝,城池废弃,他也在所不惜!
这就完了顾怀心情沉重,却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摇摇头递过去手里的粥“饿了吧?”
这是夜袭守城后领的口粮,比起之前小小的面饼,这一大碗稠粥算得上能填饱肚子了,看得出来城内军粮短缺的问题确实得到了解决,不然也不会给这般大方地打满一整碗。
守城青壮一人一份口粮,夜袭开始时顾怀是独自去的,这道观太过偏僻,门上又有封条,更是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巡逻的士卒找不到这里来,而且现在守城才有饭吃,官府也不担心青壮会逃避守城职责,巡逻的力度也就小了很多,徐妙锦躲在这里,就不用上城墙在漫天箭矢里搏命了。
她是郡主就算心里更多是把她当成了妹妹,昨日重逢时举止有些孟浪,但顾怀心里还是有一份照顾她的责任。
徐妙锦呆呆地看着顾怀递过来满满一碗粥,已经有些冷了,上面凝了薄薄的一层皮,顾怀竟然一口都没动过。
“叔叔”
徐妙锦一句话哽在喉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如今在济南城相依为命,自然该有个称呼,已经许多天没有理过头发剪过胡须的顾怀看起来不像是当初那个年轻书生,反而像是个中年人,这声叔叔倒是叫得恰当。
金黄色的夕阳洒在台阶上,洒在顾怀的发丝上,为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徐妙锦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感觉到了无比的心安。
从她认识顾怀以来,这时候的顾怀应该是看起来最邋遢,最狼狈的,不仅衣衫破旧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一道道泥痕烟垢,可在她的眼里,这一刻的顾怀却是那么的让人移不开眼神。
她接过粥,喝了一小口,然后递到了顾怀的嘴边。
“叔叔,喝!”